阿九 卷二 V第20章[03.03]

  「没事,」谢翎短促地笑了起来:「就想叫你一声。」
  施婳只当做没听到,因为谢翎左手提着灯笼,离得有些远,她几次三番都找不着锁眼,随口道:「靠近些。」
  「哦。」谢翎动了动,衣袍窸窣的声音响起,然后下一刻,施婳便感觉到他靠了过来,手臂紧紧挨着她的肩背,温热的感觉令她差点跳起来,立即退开去,气道:「你做什么?」
  谢翎声音无辜,还带了点委屈:「不是你让我靠近些吗?」
  施婳:……
  她忍不住想揉眉心,道:「我是让你把灯笼打过来些。」
  闻言,谢翎颇有些失望,但还是应声答应下来:「好。」
  他说着,果然依言照做,施婳总算是顺利打开了锁,推开院门,同时深深吐出一口气来,谢翎靠得太近了,淡淡的酒香气熏得她头脑都有些发昏。
  进了院子,谢翎把门合上,施婳走向屋檐,然后被他叫住了:「阿九。」
  施婳回过头来,只见他拎着灯笼,站在台阶下,向她望来,眼睛被灯光照亮,像是落了星子一般,令人不敢直视,他说:「阿九,我喜欢你。」
  施婳站在台阶上,回望着他,沉默像雾一样弥漫开去,过了片刻,她像是才醒过神来,什么也没有说,转身进了屋子。
  徒留满院子静寂,和着银色的月光,有风声徐徐拂过,少年提着灯笼,明亮的光芒将他的身影投映在地上,交织成一幅静谧的画卷。
  第二日一早,施婳洗漱完毕,便听见院门被敲响了,有人在叫门,她应答一声:「来了。」
  随手将头发挽起,施婳打理整齐之后,这才去应门,却见外面站着一个中年男人,正堆着笑问道:「这可是谢解元家里?」
  施婳点点头,疑惑道:「您是……」
  那中年男人连忙道:「我们老爷前来拜访,请问谢解元可在家中?」
  他说着,侧了侧身子,施婳这才注意到他身后还站着一个人,那人身形略微发福,四方脸,穿了一袭绸缎褂子,看上去十分富贵。
  只看了一眼,施婳便认出了那人,即便是许多年不见,她依旧记得那张面孔,道:「苏老爷?」
  苏老爷见了她,笑着上前来,道:「好久不见,施侄女也出落得成一个大姑娘了,敢问贤侄在家吗?」
  施婳没答话,她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还有谢翎疑惑的发问:「阿九,是谁来了?」
  苏老爷连忙高喊一声:「贤侄,是我,你苏世伯啊!」
  「苏世伯?」谢翎走过来,声音淡淡:「哪位苏世伯?」
  施婳让开来些,好让他看清楚门口的两人,苏老爷脸上带着世故的笑,打量了一番谢翎,这才感慨道:「好些年不见了,贤侄,我愧对你父亲啊!」
  他说着,眼眶中便有了泪,道:「当年的事情,原也是我的错,钻了牛角尖,贤侄你那日走后,世伯便十分后悔,怎么能和你一个孩子置气?所以立即派了下人去寻你们,只是找了大半夜,转了半个苏阳城,也没有找着,后来每每思及此事,世伯都觉得心中难过,实在有愧啊。」
  苏老爷一番心意抒发,唱作俱佳,声音悔恨愧疚,还打着颤悠,可谓是十分卖力了。
  谢翎听罢,也没说话,只是笑了一声,他不接茬,苏老爷便唱了一出独角戏,不由十分尴尬,奈何下不来台,只能继续唱下去,表情恳切地问道:「贤侄,你可是还怪世伯?唉,也是世伯的错,这些年来,每每想起此事,都夙夜难寐,恐对不住你父亲在天之灵,都是世伯的错啊。」
  他捶胸顿足,谢翎还是不说话,空气里静悄悄的,一丝声音也没有,尴尬的气氛越来越浓,苏老爷脸上终于挂不住了,咳了一声,试探问道:「贤侄,多年不见,不如咱们坐下来,好好聊一聊?」
  谢翎这回终于开口了,不软不硬地道:「寒舍简陋,无处下脚,担心失了礼节,不便招待苏老爷了。」
  苏老爷面上不显,心里却咆哮着,难道让他跟木桩子似地这么杵在门口,就是有礼节了吗?
  当然,这话他是不敢说的,若谢翎还没中举,他倒还能端起长辈架子,说他几句,但是如今谢翎中了举,不说解元,便是普通的举人,那地位也与他们这种平头百姓不同了,苏家只是商贾人家,谢翎作为举人,已是一只脚踏入了官场中,可以见知县而不必下跪,甚至平起平坐,相互之间称兄道弟,所以苏老爷这才巴巴地找上门来。
  如今看谢翎反应,苏老爷心中有了数,不由又暗骂苏夫人几句,若非当年她唆使,如今怎么会闹到如斯难看的地步?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唯有诚心补救,或许还能挽回一些,苏老爷行商几十年,旁的说不准,但是看人一事上,也算是修炼到家了,异常老辣。
  在他看来,谢翎此人,日后必然前途无量,所以不管说什么,这回也要攀上他。
  旁边的几户人家都传来些许动静,还有断断续续的说话声,看样子是都起了,苏老爷可算是撇下老脸不要,牙一咬,声音也略略提高了些,道:「贤侄,我知道你当年受了委屈,确实是我的错,因为此事,我后悔了许多年,后来时常想起你父亲,辗转反侧,不得安眠,今日得知你的下落,伯父十分欣慰,如今我是特意来上门赔罪的,并不是看着你中了解元,才想来与你攀关系,你若原谅了伯父,伯父也算了却了一桩心事,日后下去,也好有颜面见你父亲。」
  他声音大,巷子里又安静,便显得格外清晰,隔壁几个院子都静了下来,甚至有人开门过来看,就连施婳他们紧靠的那个院子,门也打开了,正是沈明珍沈秀才的家。
  谢翎微微眯了一下眼,苏老爷见他毫无反应,一狠心,一撩袍子下摆,就要往地上跪,施婳眉头一蹙,周围都有人家出来看了,这要是跪下去,日后谢翎的名声恐怕都要传坏了。
  她正欲上前阻止,谢翎的动作比她快,一手伸过去,将苏老爷的手臂稳稳掺住,微眯着眼睛,笑了,淡淡道:「世伯这说得哪里话?怕是你想见我父亲,我父亲他老人家还不愿意见你呢。」
  他声音冷淡,一双眼睛仿佛结了冰一样,令人见了便心中发寒,这样一来,苏老爷那两条腿,是无论如何都跪不下去了。
  但是苏老爷到底是个人精,他迅速调整了表情,眼角沁出两滴老泪来,颤声对谢翎道:「是,是我对不住你,当初你来投奔我,我却没有尽到做伯父的责任,你怪我也是应当的,你走失后,我每日都派人去寻找,数月不息,只是一直没有找到你,谢兄若地下有知,恐怕对我也十分失望吧。」
  出来围观的几个邻居都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仿佛得知了事情的真相似的,又窃窃私语起来。
  这时还有人扬声道:「这位老爷,谢翎是个争气的,如今中了解元,你也已经找到了他,算得上是一件大好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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