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翎摇摇头,道:「没有。」
施婳叹了一口气,她取下竹筒,谢翎知道她的意思,按住她的手,固执地道:「我不饿,别拿。」
竹筒里还有最后一个窝窝头,那是他们最后的存粮,是绝对不能动的,谢翎说什么也不让施婳拿出来,最后无法,施婳只能取出几粒花生米,两人分着吃了,也算是吃了一顿。
施婳观察着谢翎,见他吃了那茅根,确实没什么异样,这才放下心来,路上又挖了一些,茅根中的汁液十分充足,又甜丝丝的,饿急了倒也能顶一阵子。
只是这样下去实在不是办法,施婳心中愈发沉重,因为秋天来了,草叶都泛着黄,树叶开始往下落,白日里还好,有太阳照着,一旦到了夜里,上了露之后,那一张棉布根本不足以为两人抵挡寒意,这样下去,他们会生病的。
而同时,这样就意味着,再过不久,他们连茅根都找不着了,施婳心急如焚,却毫无办法,她甚至隐约有些后悔自己的决定,或许当初她是错的,他们跟着村子的队伍,说不定还能有一线生机。
这些念头不止一次在她脑海中闪过,但是对着谢翎,施婳却无法说出口,比起之前,谢翎更瘦了,脸色蜡黄,又黑又瘦,显得脑袋大,身子小,轻轻一推就能让他栽一个大跟斗,他嘴唇干裂,一双眼睛骨碌碌转,大得惊人,好似下一刻就能从眼眶里头掉出来似的。
直到最后一粒花生吃干净了,水也没有了,谢翎嘴里叼着茅根,他没敢嚼,就这么慢慢地吸吮着,像是在吃一颗美味的糖那样,两人晃悠悠地走在小路上,草叶都被烘烤得干枯,一脚踩下去,发出窸窸窣窣的脆响,像是要燃烧起来似的。
施婳看着谢翎一步一晃的背影,忽然间心头难过无比,她倏然停下脚步,叫住谢翎,道:「我们把窝窝头吃了吧。」
谢翎的步伐一下子就停住了,好像被窝窝头那三个字钉在了原地似的,他下意识摇头:「不……」
施婳冷静地打断他,说:「我饿了,谢翎。」
这个饿字一说出来,肚腹内的饥饿就好像被唤醒了似的,如同一群鬼魅,拱动着争先恐后地往外钻,排山倒海一般侵袭着他们的意志,谢翎的眼神有点茫然,嘴唇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点什么,却又没说出来。
过了很久,他才使劲咽了咽口水,脖子上的青筋用力挣动着,像他们从前打的那条蛇一样濒死挣扎。
谢翎的思绪空白了一段时间,他才反应过来,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发出了一个嘶哑的声音:「阿……阿九饿了,那、那就吃吧……」
他们已经两天一夜没有吃过任何东西了,两人各自叼着一根茅根,渴了便嚼一嚼,那个窝窝头,是他们最后的希望。
施婳放下竹筒,正欲打开的时候,目光忽然掠过前方,地上有个什么东西,她愣了一下,动作不由自主地停顿下来。
前面是一个三岔路口,路不大宽,杂草丛生,凌乱无比,那东西就斜斜藏在草丛中,探出了一角。
谢翎显然也注意到了,两人互相对视一眼,施婳收起竹筒,拔腿便朝那里奔过去,她许久没有吃东西了,骤然跑起来,脚步虚浮,差点摔了一个跟斗。
短短一段路程,在两人看来却花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赶到近前,施婳扒拉了一下草叶,那是一个匣子,她先是一阵惊喜,匣子是用上好的梨花木做的,四角镶金包银,上面雕刻着五福拜寿图,精美无比,这种东西,她上辈子只在京师那等地方见过,绝不是普通百姓能有的。
可是惊喜过后,她又冷静下来,显然,这种匣子,里头绝不是用来盛食物的,大多用途是来装金银翡翠之类的摆设和首饰,甚至是银票。
可是这种东西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又有什么用?这匣子里头就是摆满了黄金,也救不了他们。
施婳心里不由生出几分绝望来,谢翎却毫无所觉,他张大了眼睛,眸光闪亮,像是一簇星光,充满了希冀,催促道:「阿九,打开看看,里面有吃的么?有没有?」
施婳扯出一个艰涩的笑容,然后颤抖着手,将那匣子的锁扣拨开了,等内里的东西映入眼帘,她的心也随之沉入谷底,谢翎眼中的星光熄灭了,他失望地看着那匣子里的东西,难过极了:「这是什么东西?」
他伸手将那一块黑咕隆咚的木头拿起来,不死心地道:「能吃吗?」
施婳摇摇头:「不能。」
谢翎还试图去咬一咬,被她制止了,那块木头入手分量极重,一股沉郁的香气幽幽传来,往鼻孔里钻,施婳低头看了一眼,将它放回了匣子,谢翎道:「这是什么?」
施婳道:「是香料。」
好了,这下不必多加解释,既然不是吃的,谢翎就半点不感兴趣了,他又看了看匣子,里头一共摆着三块木头,长得好像一个模子印出来似的,上面还描着祥瑞的图案,香是很香,可惜不能饱肚子。
施婳把匣子扣上,她若有所思地看着地上的草叶,不出所料,看见了两道车辙,从枯黄的草叶上滚过,轧出了两道明显的痕迹。
施婳做了一个至关重要的决定,她要把这个匣子带上,谢翎虽然不解,但是他也没有多问,施婳做事情总是有原因的。
两人把匣子搁在竹筐中,施婳调整了路线,他们开始顺着那车辙滚过的小路走,这一走便是从正午走到天黑,两人都饿得两眼发黑,步子也迈不动了,施婳甚至觉得自己几乎要扑倒在地上。
谢翎还在咬牙支撑,施婳拉着他,两人互相靠着,在路边歇了一会,傍晚时分,天边渐渐爬出了一弯新月,空气安静无比,连虫鸣声也听不到了。
施婳忽然觉得这份安静令人不安,像是某种不详的预兆似的,她推了推谢翎,道:「困了么?」
谢翎迷迷糊糊地哼了一声,仿佛是在回答,于是那不安愈发扩大,施婳继续道:「你别睡。」
谢翎轻轻应了一声,施婳咽了一口口水,慢慢地,轻柔地道:「等一会,就会有人来找我们了,谢翎,我们会活下去的。」
谢翎这回没有答应,莫大的惶恐攫取了施婳的全部心神,她有些慌张地想,谢翎会死吗?
施婳脑子里乱糟糟的,她不自觉想起了她病逝的爹,那是很遥远的记忆了,印象中,她爹很疼她,每次做了活回来,都会把小阿九举起来,让她坐在他的肩膀上,满院子走来走去,到处都充满了阿九快活的笑声,还有娘亲,娘亲还在家的时候,会每日坐在房檐下,缝补衣裳,偶尔对她和哥哥笑一笑,细声叮嘱,阿九慢点儿,阿九当心摔了。
哥哥会带着小阿九,上山下水,摸鱼抓鸟,那是阿九深藏在记忆中最珍贵的东西,然而经过岁月的浣洗,都褪去了鲜艳的色泽,变得苍白而模糊,直到最后什么也看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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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九 卷一 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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