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 卷一 第02章

  映着月光的水面波光粼粼,芒花依然随风飘散着。
  「姑娘,你若渴了,一旁竹筒里有清水。」
  她没有动,锋利的小刀,仍架在他脖颈上。
  他噙着笑,只再道:「你若不渴,能不能把装水的竹筒递给我?」
  她还是没动,但气息更微弱了。
  经由她呼出的微弱气息,他知道身后的女人,几乎整个人已靠在车墙板上,怕是随时就要昏厥过去,可她仍坚持的握着那小刀。
  他以为她随时会昏过去。
  谁知道没有。
  一里两里过去,三里四里过去,十里都过去了,天上月儿都从东边跑到了西边,可她再没出声开口,一点动静也无,那贴在他脖颈上的冰冷刀锋,早被他熨得都暖了,他还以为她昏了,当他试图转身回头,那把小刀压进了他的皮肤,教那儿立刻见了血,划出了一道口子。
  他在那瞬间,握住了她持刀的手。
  她早已无力,他甚至没有用力,只是握着而已,便能制止了她。
  他在月下回身,只看见那个虚弱的女人,顶着一张被啃咬得七零八落的小脸,用那双血红的眼,死死瞪着他。
  她乌黑的发垂落着,遮住了一半那凄美又万般恐怖的脸,虽然她眼瞳是黑的,眼白的部分却因为充血泛红,红得像是随时会渗出血来一般。
  这模样,活生生就像一冤死的女鬼,若教其他人看了,定会吓得三魂出窍、七魄升天。
  可这些天日夜相处,他很清楚她不是鬼。
  月光下,她整个人依靠在墙板上,就一口气撑着而已。
  手中的小手,冰冷如雪。
  他将她的手从自个儿脖颈上拉开,她无力反抗,那血红的眼却透出更加冰冷的杀意。
  他不惊不惧,只微微一笑,半点不客气的将那把利刀从她手中抽走。
  「姑娘,抱歉,这刀是我师叔给的,上头有我的名的,不能送你。」他将小刀收回那刚刚被她拉开未关上的木抽屉里,再把抽屉关上,一边道:「可你若喜欢,下回去扬州,可以到一心刀铁舖订上一把。你若不喜欢扬州,岳州那儿也有一间分舖的。」
  她看着他放刀,合上屉,充血的眼瞳微眯。
  他没多看她一眼,只拎起一旁装水的竹筒,从另一个抽屉里拿出瓷杯,倒了一杯水,搁到那被他握着的小手里。
  「喝点水吧。」他笑咪咪的说:「这水十分甘甜,很好喝的。」
  她没动,没力气动,若非他的手握着她的,她怕也握不住那杯水,他知道,所以帮着她把手举起,让那杯水能凑到她乾裂受伤的唇边。
  可她没张嘴,就只冷冷瞪着他。
  「姑娘,」他见了,笑笑再道:「你若不渴,那这水,我就不客气了。」
  她还是没张嘴。
  他也不恼,从她手里拿出那杯水,就往自个儿嘴里送。
  她的眼更冷了,眼角抽了一下。
  他自顾自的再倒一杯水。
  他知道她很渴,不可能不渴,这女人昏迷了那么多天,都靠他喂食灌水,但那毕竟不是自主进食,她这会儿怕是又饿又渴,不肯喝水,八成就是怕他下毒吧。
  他又喝一杯,再喝一杯,然后才放下杯子,笑着道:「我看夜也深了,再走下去,我这头驴可能堪不住的,得让它休息一会儿,咱们就在前头把车停路边歇息吧。」
  男人下了车,去拾柴火去了。
  她出气多、入气少的依靠在墙板上,只觉头晕目眩,可她知道。
  这家伙是人,不是妖。
  可对她来说,人类不会比妖好,他们不是贪她的美色,要不就图她的钱财,或能拿她换多少钱财,人心极贪、很恶,眨眼就能把她卖了。
  她垂眼看着右手的断肢,在心底冷笑。
  即便她是残的,对那些人来说也没差。
  有些变态,还真就对有残缺的女人有兴趣。
  这几天,她半昏半醒,神智不清,只隐隐察觉到自己被个男人带上了车,他替她包紮,喂她吃药喝水,还帮她换了衣裳,但那也不表示他就是个好人。
  把猪养肥了再卖的事,还天天都在上演呢。
  只不过,她抬起眼,看着这驴车里的摆设,再次确定自己刚刚没眼花看错。
  这车里用的东西,虽然乍看不起眼,却样样都是高级品。
  檀木的柜,樟木的箱,金丝楠的盒,白得能透光的骨瓷杯,更别提一心刀铁舖的刀,那可是就算要下订也得等上三年五载的好东西,那抽屉里可不止一把笔刀,是一整排共一打十二把,一一排列着。
  就连他拿来装核桃的木盒,做工都万般精细,虽没雕刻上漆,但盒一盖上,就完全看不到丁点接缝,看起来就像一整块方正的木砖。
  他身上穿的衣,脚上踏的靴,看似朴素,却也不是普通货色。
  这男人说自己是江湖郎中,她可没见过有哪个江湖郎中用的物件能如此之好,他搁在车上那些丸丹散药也是顶级的,常人或许分不出来,却瞒不过她,那满布车内的药香,她光是用闻的就知道那些皆不是普通货色。
  那排笔刀,是医刀,别说是江湖郎中了,怕是连城里的大夫都没几个人能拿上一把。
  点点芒花随风飞扬着,似棉絮,又如飞雪。
  她抬眼,看见那人不知是何心思,在下车前还刻意的把帘子掀起来,让她能瞅见外头景色。
  她看着眼前的毛驴,和那被他搁在车座上的缰绳。
  想也没想,她抬手去拿缰,欲把这驴车驶离,手却在抖,她没理会,只是继续倾身,却整个人失去了平衡,狼狈的往前趴倒在车板上。
  她在脸撞上车板前,伸出另一手去撑,却仍是重重撞上车板。
  该死!
  她忘了她右手断了。
  而且,她显然比她以为的还要虚弱。
  因为痛,冷汗从毛孔中渗出,她趴在车板上,连呼吸都觉得费力,被压到的伤手和胸腹更是疼得她嘴唇发麻,心都在抖,只能使力翻身侧躺,整个人蜷缩在车板上,好半晌都无法动弹。
  好不容易等那阵疼痛过去,她垂眼查看自己的断手,才发现他不只替她将伤手包紮好,还为她换了衣裳,这身衣裳不是她的,是件男装,八成是他的。
  她最后记得的一件事,是那些王八蛋追着她到了江畔,她是故意跳到水里的,落水之后,她的血染红了江水,模糊了他们的视线,分不清谁是谁,她趁一个倒楣鬼被误认是她时,趁乱潜到更深的水底,这才逃过了一劫。
  这一回,伤得太重,她好得不够快。
  她看见他以纱布包紮的断手处,因为刚刚的撞击,渗出了血。
  除此之外,她也能感觉胸腹传来阵阵疼痛,和一阵温热,虽然没有看见,但她能感觉到那湿热在扩散。
  她知道,那儿的伤,八成也被她扯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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