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贵闲妃 下 第73章[04.30]

  这是怎么了?她撑开惺忪眼皮,隔着水雾,她看不清苏祉的脸,可他眼中的痛苦却如利剑般,深深捅入她脑海。
  疲意袭来,她禁不住,在一片迷蒙中,再次昏昏然睡去。
  次日晨光熹微,帐外传来熟悉的声音:「陛下,该起了,再晚可就耽误早朝了。」
  苏祉眉峰猛地一跳,一把扯开帐幔,就瞧见方延林那张笑意盎然的脸。梦中他攥着匕首,狂笑着朝阮攸宁冲去的画面顿时浮现眼前。
  苏祉脸上显出霾色,刷的就朝方延林脖子伸出手去。
  方延林一惊,下意识后仰躲避,重心不稳,一个屁股砰声坐在地上,面色苍白,抖着唇瓣道:「陛陛陛下,您、您这是怎么了?奴才若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还请您看在往日的情分上,饶过奴才一命。奴才马上改,一刻都不带耽搁!」
  苏祉冷哼了声,半个字都不信,起身欲取床头宝剑,身旁传来窸窣声响,他身形一定,垂眸看去。
  阮攸宁在旁翻了个身,睫尖细细颤动,显然已经被刚才的动静吵到,将醒不醒。一张芙蓉娇面,雪白中犹带残余红晕,衬得眼下两圈黛色更加楚楚可怜。
  苏祉心头一软,赶紧缓了动作,轻手轻脚地起身,帮她盖好被子,冷冰冰地斜了眼方延林。
  方延林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寒噤,麻溜从地上爬起来,刚想扯高嗓门喊人进来伺候,后背冷不丁又挨了记眼刀,他吓得一哆嗦,连忙收了声,猫着腰灰溜溜出去叫人,心里头直犯嘀咕。
  陛下昨儿还好好的,怎的才一晚上,就跟变了个人似的,竟都敌我不分了!
  想起昨夜侍寝的人是谁,他登时什么都明白了。定是那姓阮的死丫头吹的枕头风,挑拨了他和陛下间的信任,跟她那爱管闲事的爹一样可恶!
  他不由停下脚步,蹙眉回望身后,心底慢慢涌起杀机。
  宫人们捧着洗漱器具和朝服鱼贯入内,方延林调整好表情,谄笑着跟在后头进去,一面伺候苏祉更衣,一面拧着眉头,挑阮攸宁的刺儿。
  「哟!陛下背上怎多出这些个伤来?这阮姑娘好大的胆子,竟敢弄伤龙体。」
  「哟!陛下眼睛怎么青了?莫不是夜里没休息好?这阮姑娘怎么回事,明知道陛下您要早朝,也不知道收敛些。」
  「哟!这、这……」
  苏祉眼风扫来,方延林一下闪到舌头,垂头不敢再多言,心里跟着酝酿出了更大的不安。
  这个阮家女孩,恐怕不是个省油的灯,一个处理不好,只怕他还没来得及给家人报仇,就要先把自己给交代进去,必须尽快收拾掉,免得夜长梦多。
  他陷入沉思,垂首跟着苏祉往外走,后脚才从门槛收回,腹部突然一疼,低头,就见一柄匕首笔直刺入他小腹。如玉指节攥着手柄,还用力捻转了一圈。
  「陛、陛下?」方延林愕着眼睛,闷哼了声,呕出一口污血。
  苏祉嘴角挑起一丝讥笑,凑到他耳边,语调轻快地道:「代朕,向你林家老母亲,还有兄长问声好。」
  方延林双眼倏地瞪到最大,脑海里似有什么东西崩塌了,开口想解释,还没来得及出声,就被苏祉抽走了赖以支撑重心的匕首,蹬踹到了地上。
  直到死,这双眼睛都没能闭上。
  后头的太监宫人早吓破胆,「哗啦」跪了一地,哆哆嗦嗦不敢动弹。陛下的脾气,他们素日里都是知道的,可一到早起来就杀人,杀的还是最得他信赖的方公公,这简直骇人听闻!
  苏祉却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嘴角噙笑,慢条斯理地拿巾帕擦拭匕首,嫣红漫来,他从容退开,将帕子一丢。
  「随便找个乱葬岗子便埋了。屋里的地面,还有花瓶什么的,都赶紧擦干净,擦不干净就扔。」停顿片刻,他眼底泛起柔色,「千万别吓着她。」
  众人皆抖了一抖,「是。」
  不出半个时辰,苏祉刺死侍奉他多年的近身内侍方延林的事,就传遍了皇宫上下。没有任何理由,甚至连粉饰自己君王名声的努力都懒怠去做,就这么猝不及防地给弄死了,跟捏死一只蚂蚁无异。
  宫内一时间人心惶惶,可更惶惶的还在后头。
  当天,苏祉上朝,就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将国丈郑家毫不留情地给数落了一顿,还革了自己岳父和小舅子的职,连前几日才刚因进献美人而升官的程家父子也一并遭了殃,依旧没给任何理由。
  罢朝后,百官们脑袋瓜还没转过弯来,苏祉已风风火火赶去长华宫,在月洞门前,刚好和正准备去御书房为自己父兄求情的郑媛撞了个满怀。好了,这回终于有理由了。
  ——郑皇后仪容不端,冲撞圣驾,废黜后位,自今日起移居北苑静思己过。未免皇后寂寞,苏祉还大发慈悲,特特指了位近几日才在皇后面前得脸的萧姓小宫人陪她同去。
  旦夕间,朝野上下风云剧变,毫无征兆。
  说郑、程两家常年把持重权,作威作福,目今被连根拔起,百姓们都能松口气儿。皇帝陛下如此办事,虽然随性了些,但至少不昏聩,也间接给百官们提了个醒儿。
  为了保住饭碗和项上脑袋,从此再没人敢躺在功劳簿上吃老本,各个都吊着脖子好好办事。朝政上,竟难得一派清明,隐有赶超前朝之势。
  无论外头怎么评说,苏祉都不甚在意。他从来都不是个注重名声的人,只做自己想做的事。
  而他现在最记挂的,就是鸾鸣宫里的那位。
  四更天,苏祉还孑然站在鸾鸣宫角门上,对着窗格子里透出的清幽光晕出神。霜露湿了他鬓发,肩上的衣料也透着些许寒潮之气。
  这几日,他都是这么过来的——想靠近又不敢靠近,就这么远远瞧着,跟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似的,一点也不像他。
  现下的鸾鸣宫还未用玉石重新翻建,半轮残月吊在飞檐上,与前两辈子相比,好像没什么不同,变化的,只有他这个人,和当下的心境罢了。
  窗纸上的美人剪影放大,苏祉睫尖一颤,慌忙躲到树影后,拨开一枝木樨花,偷偷看去。
  窗户「吱呀」敞开,阮攸宁探出脑袋,左右张望两眼,什么也没瞧见,又拧着眉毛缩回去,余光不经意向上一瞄,关窗的手随之顿住。一声绵长的叹息散与风中,她关上窗,又过了一会儿,屋里的烛光也吹灭了。
  苏祉这才从树影后头绕出来,彳亍片刻,蹑手蹑脚去了方才那扇窗户前,顺着她刚才的方向望去,只能瞧见宫墙飞檐的四角围起来的巴掌大的天。
  「你从来就没问过我,我到底想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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