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景曜爱怜地抚了抚她发顶,转目再看阮攸宁,眼中已淬了层冰霜。
阮攸宁的心忽的乱跳,垂了眼眸不敢看他。倒不是怕他会把自己如何,而是冥冥中总感觉,他已经看穿自己的诡计。
气氛因这位不速之客而变得凝重,连风都不敢打这经过。
柴灵萱倒是自在得紧,下巴又抬高几分,等着哥哥将这女人羞辱一顿,为自己报仇。
不想他却忽然温柔笑起来:「阮姑娘请放心,这门亲事,在下结定了!」
说完,就拉着呆若木鸡的柴灵萱大步离开。
萧瑟北风轻撩阮攸宁裙角,她怔了足足有一盏茶的功夫才醒神,磨牙跳脚。
放心你个死人脑袋!
东宫。
郑媛掖着手立在寝殿内间一角,眼睛瞧着宫人们熏殿、下帐、下帘子,耳朵则透过那扇缂丝的山水屏风,留意外间的动静。纤指绞缠绢帕,长甲逆着齐整经纬,慢慢划开一道口。
「他真是这么说的?」
苏祉侧坐榻边,闲闲地支起一膝,修长手指捻着白瓷茶盏轻轻转动,视线平平移来。
冯骥垂视眼前的地面,颔首道是:「派去温泉山庄的线人来报,说他是亲耳听见,云南王世子对阮姑娘许诺‘这门亲事,他结定了’。」
砰——
茶盏子在那块光洁无尘的地上碎成齑粉。冯骥立刻乖觉地闭上嘴,将头埋得更低。
无人敢说话,殿内光阴仿佛就此静止,唯见阳光照入轩窗,点点浮尘于光束中翻飞,笔直投映在苏祉身上。
他整个人好似凝固在榻上,目光落在半空虚无的一点上,一动不动。右手垂在身侧,广袖染上点点嫣红,一线血痕如小蛇般,弯弯曲曲顺着手指流淌下来,在白皙肌肤的衬托下,显得格外扎眼。
半晌,榻上才传来喑哑声音:「杀。」
冯骥早知会是这答案,心里还是忍不住喟叹,转身下去准备,突然被旁边横来的一只手拦住。
一直在旁缄默不语的叶秉坤终于忍不住,摘下头顶官帽,长跪于地。
「殿下三思!芷园的前车之鉴,难道还不够吗?您如今正处风口浪尖,多少双眼睛都盯着呢,万不能为一个女人,断送自己的大好前程!」
苏祉眼神森然,似笑非笑地问:「怎的?孤现在难道连一个小小的云南王质子也动不得了?」
「动不得!」叶秉坤答得不卑不亢,「殿下难道看不出来?陛下扣留这名质子,为的不就是挟制云南王出兵?那云南王虽懦弱,但也是人父。倘若世子真在帝京出了事,哪个做父亲的受得了,只怕到时联合夜秦一块起事也未可知。真到那时,陛下可还会再看在贤妃娘娘的面,饶过殿下?」
听到「贤妃娘娘」的名号,冯骥和郑媛纷纷倒吸口凉气。这可是太子殿下的大忌,叶少傅竟敢这么直白地说出口,是不是活腻了?
叶秉坤却不当回事,还拔高音量,「再退一步说,那鄂王如今同您境遇一样,却一直都没什么动静,殿下难道就不觉得可疑么?」
苏祉牵了下唇肌,「怎的?孤要做什么事,还得看他眼色?他不动,孤便永远只有看旁瞧着的份?」
「臣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苏祉抽出手巾,仔细揩拭玉扳指上的血痕,对自己腕上的伤却混不在意,「就算父皇要用他牵制云南王又如何?他碍着孤的眼了,那就得死。」
说完,他又看了眼冯骥。
冯骥得令,觑了眼叶秉坤,仅仅犹豫了短短一瞬的功夫,苏祉就漫不经心地瞟去一眼,他立时抖了三抖,紧几步转身要走。
面前忽然冲来一团黑影,「嗞」的一声抽出他腰间佩剑,「倘若殿下非要杀那云南王世子,臣阻止不了,那么也请殿下将那妖女一并除去,免得日后因她鬼迷心窍,荒诞政务!」
叶秉坤猩红双眼,提着剑一步一步往前走。
冯骥一面摆开架势,护在榻前,一面劝他莫要冲动。
苏祉停下手中的活,将视线搬到他身上,挑了下剑眉,竟笑了。
「倘若孤不答应,太傅可是要杀了孤?」
叶秉坤与他视线相接,鼻翼翕动,似有千言万语要说,只化作一声叹,霍然抬手将剑横在自己颈上,「殿下是君,我是臣,以臣弑君,便是不忠,则猪犬皆憎之。可若是臣明知殿下此举百害而无一益,却无法阻止,那便是臣的失职,臣愿以死明志,但求殿下三思!」
苏祉捏着玉扳指,指尖因用力而微微颤抖,唇畔笑意淬上几分寒,轻轻巧巧吐出二字:「请便。」
叶秉坤直挺挺晃了晃,瞪圆眼睛不敢相信,但见苏祉朝自己戏谑地抬了抬下巴,胸中折辱感顿如山涌,手腕当时便要发力。
「不可!少傅不可!」
郑媛从屏风后头冲来,抓住他的手,与他缠打起来。冯骥趁机上前,眼疾手快地夺下剑,也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叶秉坤。
苏祉冷哼一声,不再看他,垂在脚踏上的半片广袖又被拽住。
郑媛膝行至他面前,红着两眼劝道:「殿下!殿下!臣妾自知不得殿下欢喜,素日里也不敢奢求什么。殿下能觅得所爱,臣妾亦倍感欢欣,待阮家妹妹入东宫,臣妾必将待其如亲妹。但倘若此女只会叫殿下迷失本心,臣妾便是死,也不能让她进门!」
「叶少傅对您一片赤胆忠心,殿下若是因一个女子而取了他性命,就不怕寒了那些追随您的人的心么?如今鄂王虎视眈眈,陛下与您又互生嫌隙,虎狼环伺,还请殿下务必以大局为重,除去那妖女,永绝后患!」
她一壁饮泣,一壁后退,朝上大拜。嫩额触及地上的茶盏碎末,渗出几滴血,她也浑然不知。
殿内静得出奇,宫人们收拾好内寝,俱都躲在屏风后头,屏息不敢出来。
苏祉浓黑的剑眉渐渐压下,狭长眼尾绷出一线红血丝,侧脸线条因此显得格外凛冽。五指慢慢攥成拳,玉扳指膈得掌心生疼,手随之一颤,忽的松开。
熏炉兀自吞云吐雾,掩去他大半容颜。良久,才从那云山雾外传来一声倦怠之音。
「一并除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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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贵闲妃 上 V第56章[0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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