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琛的轿撵在拐过皇仪门后停了下来,往后方侧头道:「羲儿身子无碍,倒是心有不甘,自觉马术不精,近来一直没日没夜地操练自己,旁人怎么也劝不住。」
抬轿的宫人一看太子有意与霍留行同行,十分有眼力见地抬着他跟了上去。
两顶轿撵一前一后,保持着能够彼此交谈,又合规矩的距离。
霍留行笑着说:「小殿下勤奋好学,这是喜事,只是微臣愚见,这马术的修炼并非一蹴而就,一味闷头操练未必见得成效。」
赵琛的眼风起了一丝波动:「霍将军说的是,本宫不擅此道,你若有技巧,不妨说来听听。」
「马术马术,说的便是御马之术,不单要看御马的人,还要看被御的马。首要的技巧,便是配得良驹。」
「良驹?本宫倒曾得过几匹赤血宝马,却实难驯服。」
「既是难能驯服,那便不叫良驹。对小殿下这样的初学者而言,良驹未必要是能耐最大的,更重要的是听话,且只听主人的话。」
「那依霍将军之见,怎样才能收服忠诚又听话的马?若是到马场一匹一匹地试,试着桀骜不驯的烈马,岂不惹祸上身?」
「小殿下金尊玉贵,自然不可以身试马。马通人性,其实最容易收服的,便是那些正在水火之中,生存艰难的马。小殿下到马场看一看,若能够在这些马受难时竭力帮上一把,它们从此后便将归心于小殿下了。而其他的马见小殿下如此乐善好施,多少也会亲近于小殿下,小殿下来日若再有需,轻易便可将它们一并驯为良驹。」
霍留行说话的语气始终公事公办,抬轿的宫人只道两位贵人在探讨马术,只有赵琛的眼色渐渐深了起来。
他掩着嘴,咳嗽了几声,提着气道:「霍将军这番金玉良言,本宫会好好考量考量。」
两人说话间已至垂拱殿。
霍留行被人抬到轮椅上,一路进去,见殿内除了皇帝,该到的都已到了。
除了他和太子以外,此次应召的还有赵珣、沈令蓁的二叔沈学胤,以及另外几位大理寺与刑部的官员。
皇帝姗姗来迟。
众人齐齐向上首行礼。
皇帝挥挥手,请他们入座后,作疲惫之态,揉着眉心坐下:「今日宣你们几个来,是要谈谈老二的事。你们这些人,该得的风声,都得了吧。」
底下的朝臣或许还一头雾水,不知赵瑞去向,但此刻身在垂拱殿中的这几个本就是知情人。
众人便都不避讳地点了点头。
霍留行面上不动声色,心中有了数。
在场这些人中,大理寺及刑部的官员,是审理赵瑞通敌案的核心要员,今日主要负责陈述案情。针对如何处理后续案件,皇帝真正要听的,其实只是太子、老四、沈学胤和他,四个人的意见。
这四个人里——
沈学胤为枢密院副使,一直以文官二把手的身份,帮助皇帝制约着朝中武官,多年来始终是皇帝最宠信的臣子之一,代表的是帝王的立场;太子和老四则各代表自己那一党派的立场;至于他霍留行……
皇帝自然是想看看,他更偏向于以上三个立场中的哪一个。
大理寺的官员在皇帝的示意下呈上一封信函:「二殿下于今日凌晨亲拟此封认罪书,详细招认了通敌经过,其中涉及朝中大小官吏共计十二名。但因物证皆已销毁,光凭此封认罪书,恐难确认所有涉嫌官吏的罪行。」
皇帝点点头,先问霍留行:「奸细是你霍家抓来的,你先说说,你怎么看?」
见皇帝并无当场公布涉嫌官吏名单的打算,霍留行略作思考后道:「回禀陛下,依微臣愚见,缺乏物证,便只能从人证下手。二殿下既然供认了这些人,不妨予以其戴罪立功的机会,令其协助陛下对这十二名官吏分别设计,若是心中有鬼之人,自然顺竿上钩。」
「若此法可行,朕也不必头疼了。」
那大理寺官员回身道:「霍将军有所不知,二殿下拟完这封认罪书后便畏罪自尽了,其手下相关涉案亲信,更是早在之前便都死绝,眼下此案已是悬案。」
霍留行面上作恍然大悟状,心底却丝毫不意外。
通敌叛国这个罪名,放在历朝历代都是满门抄斩的重罪。
这次通敌的虽是皇子,却是个不受宠的皇子,看皇帝的态度,不管赵瑞是否戴罪立功,结果都已免不了一死,且按皇帝斩草除根的狠心,也必不会放过他的妻儿。
所以既然怎么走都是绝路,赵瑞当然要拖一群人陪葬,然后来个死无对证,让活着的大家也都不好过。
皇帝又问老四:「珣儿也是一路跟着这案子过来的,你对这认罪书有什么看法?」
「回禀父皇,依儿臣对二哥生前为人的了解,他招认的内容应当未必全都属实。何况通敌一事应是机密,二哥必是慎之又慎,如何能牵扯出十二人之多?」
赵珣之所以如此直言不讳,是因为猜到赵瑞的认罪书损害了自己的利益。
赵瑞既然打算当搅屎棍,就要把生前的死敌都给泼脏了。这封认罪书中,不仅有像薛家这样因为太过忠实本分,哪个皇子都不靠,很可能曾经得罪了他的忠良,还会有老四的一些暗桩。
皇帝也知道其中必有无辜,但问题在于,假的成不了真,必须真掺着假才能瞒天过海,所以这里面,同样也有真正危害朝廷的奸细。
真假难辨,老四又不可能光明正大地跳出来说,哪些是他手下的暗桩,这就让皇帝头疼了。
「既存在不属实,又无法查证哪些是真,哪些是假,那该如何办?」皇帝又将目光转向沈学胤。
「陛下,臣以为,二殿下受了这几日严刑,应当已是真心悔过,这封认罪书上所列官吏名单,十之八|九为真。通敌叛国不是一般的罪名,陛下切莫轻放啊!」
霍留行在心里冷笑一声。
这个沈学胤,多年来始终打压武将以抬高文臣地位,十一年前就曾向皇帝进谗言,害大齐失去河西,也逼他九死一生地入了西羌战俘营,如今这番发言,确实是他的作风。
太子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有些难看。
皇帝却好像比较认同沈学胤的观点,想了想,点了点头。
赵珣、赵琛、霍留行齐齐陷入了沉默。
谁都有心反驳,但谁先开了这个口,谁无疑就成了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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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花入福窝 下 V第30章[0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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