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日,尚未病愈的霍留行接到一封圣旨,邀请他携沈令蓁到大庆殿参加接见西羌使节的晚宴。
皇帝的意思客套中带着一丝强硬:你是这回震慑西羌的头等功臣,今日这个需要扬我国威的接风宴呢,是一定要来出席的,否则不利于明日签订降书时,朕往里头增添条款啊!知道你吃鳆鱼吃得满头满身是包,但按你这相貌,应当也不至于有碍观瞻,你就好好拾掇拾掇自己,乖乖地带病来嘛!
沈令蓁接到圣旨就开始对着霍留行的脸蛋发愁。
人家皇帝夸她家郎君相貌堂堂,那是表面上的客套话,这弦外之音分明是——好好打扮打扮,遮遮你那疹子,千万别给大齐丢丑!
霍留行哪里懂打扮,皇帝让他携沈令蓁出席,就是隐晦地表达了——外甥女啊,你长得这么好看,肯定会涂脂抹粉,可得好好给他把把关!
肩负重任的沈令蓁看着妆镜前的一堆胭脂水粉,再看看一脸视死如归,仿佛要奔赴刑场的霍留行,着实有些下不了手。
这疹子就是将消未消时最为显眼,身上的还好说,脸蛋和脖子却真是有些不堪入目,无从遮起。
霍留行看她拿着一盒玉女桃花粉磨蹭半天,隐隐动了怒气:「有那么丑吗?」
如果这都不算丑,还有什么好难过?
沈令蓁把铜镜搬到他眼前,耷拉着眉道:「不必我说,郎君自己瞧瞧,你这脸颊上的麻子点,都快赶上黄梨皮了。」
霍留行脸一黑。看她这嫌弃劲,他这脸若是好不了,她怕都要休夫了吧。
虽被岁月与媳妇磨平了一定的棱角,但他还是有骨气的人。
霍留行皱皱眉,接过她手里的水粉就要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只是没想到弹指一挥间,半盒粉都扑在脸上了。
沈令蓁一骇。
这手笔,真不愧是曾经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的人。
「哎,郎君怎么乱来呢!」她忙替他补救,将他脸上的粉末仔细匀开,又拿了一盒颜色稍深的,在疹印处轻轻点上,最后重新再盖一层颜色稍浅的水粉。
霍留行一个喷嚏接一个喷嚏,摇摇头直呼受不了,忍不住要去揩,被京墨与空青一左一右摁住:「少夫人好手艺!」
沈令蓁借着天光仔细看了看霍留行的脸,愁眉苦脸地转头问蒹葭和白露:「疹子是瞧不出了,但我总觉得这水粉衬得郎君气色有些苍白,这副病容,不能扬我国威吧?」
蒹葭点点头:「还得再上胭脂与口脂,这可是妆容的灵魂!」
霍留行听得一个暴躁就要站起来。
沈令蓁忙安抚他:「郎君放心,我会挑选出最适合你肤色的胭脂与口脂。」说着转头开始翻起妆奁来,半晌后眼睛一亮,「这口脂的颜色介于梅子与豆沙之间,相当适合郎君在外伪装的,温润如玉的气质。至于胭脂,稍微点一层深肉色的,应当便足够了。」
霍留行跟案板上的鱼似的,闭着眼睛,牙关颤栗,任她施为。
半晌后,听见四下掌声雷动,沈令蓁惊喜的声音响起来:「完美无缺,郎君这一进宫,定将鹤立鸡群,艳压群芳了!」
霍留行这一折腾,难免耽搁了些时辰,和沈令蓁一道到崇政殿时,除圣上、太子及西羌使节外的宾客皆已列座席上。
今夜这晚宴是为西羌使节接风,并非正式签订降书的仪典,所以还轮不着百官齐聚的格局,在场的,仅仅只是朝中成年皇子,及正四品以上武将和他们的女眷。
两人入殿时,宦侍高声一报,左右谈笑着的众人齐齐顿住,朝殿门投来目光。
霍留行今日穿了一身玄色银叶纹锦袍,墨色玉冠束发,本就面若傅粉的脸真傅了粉,竟让人一时忽视了他座下轮椅,光顾着瞧这一副风神俊秀的好姿容了。
席间大胆些的女眷悄悄议论,说古有因过分貌美,须在战场上戴面具以震慑敌人的兰陵王,霍家这位早年上阵杀敌时,不知是否也曾效仿呢。
霍留行对朝他微笑致意的众皇子、官员一一颔首回礼,随宦侍入了靠近上首的席位,一坐下,就感到一道灼灼的目光逼视而来。
他稍稍前倾几分,不偏不倚挡住了身边的沈令蓁。
沈令蓁今日也与往常不同,面上粉黛薄施,更衬得眉目口齿般般入画,一身妃色留仙裙亦是明艳若桃李,这么纤腰玉带地款款走来,若非已为人妇,恐怕也免不了遭人拿眼睛从头到脚烫上一遍。
霍留行想到这里,不动声色地再次偏侧身子,把沈令蓁挡得更死一些,并朝不远处那毅力非凡,望穿秋水的薛玠,投去告诫又不失礼貌的一眼。
沈令蓁入座后便规规矩矩垂下了头,不曾注意到这一幕,直到一道粗犷的笑声远远从殿门外传来,才微微抬起眼来。
来人正是西羌使节。一位是此次代表西羌王室的三王子嵬名赫,另一位是负责王子安全,与他随行的将军野利冲。
那笑声,便是从这位虎背熊腰,满头花辫的中年将军嘴里发出的。
西羌人与汉人面容倒是相差不大,若改改衣装与头饰,和在座大齐人士也无甚区别,只是这粗蛮的气质,还真叫在场女眷暗自咋舌。
两位贵客被宦侍一路引到龙座下首,也就是霍留行的斜对面坐下。
沈令蓁发现,那位年轻的嵬名王子似是此前刻意学习了汉人的宫廷仪态,一路走来步伐端正收敛,颇有些谨小慎微的姿态,真像是来俯首称臣的。可那位野利将军,反倒一路大步流星,毫无屈居人下之感,入座后,甚至意味深长地笑着朝霍留行的方向看了一眼。
皇帝与太子都还没到,这席上眼下最为尊贵的,应当是霍留行对面的赵珣。可这位异国将军不看赵珣,也不看与自己曾有过合作的赵瑞,偏偏只看霍留行。
沈令蓁悄悄瞄了瞄身边人,见他并未回应这道目光,但按在轮椅扶手上的食指与拇指却轻轻摩挲起来。
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
沈令蓁觉得,霍留行应当也留意到了这位有些古怪的野利将军。
正这时,宦侍尖细的声音再次响起:「陛下到——!」
除得了特许的霍留行外,满堂众人齐齐起身朝龙座行礼。
年事已高的老皇帝和煦地笑着,作了个平身的手势,令众人重新入席,随即击了击掌,示意开宴。
歌舞弦乐登场,皇帝向两位来使寒暄道:「嵬名王子与野利将军远道而来,不知一路是否顺利?」
「我们顺利,谢谢圣……下……」嵬名赫应是刚学的汉话,出口音调古怪,用词也相当别扭,说到一半便卡了壳,着急地看向身边的野利冲。
野利冲立刻帮着救场:「承蒙陛下关心,王子与下臣一切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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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花入福窝 下 V第11章[0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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