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和白露咽了咽口水。
气着了不该气的老丈人,没气着该气的少夫人,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赔了夫人又折兵?
华灯初上,汴京的夜市繁华如昼。
此前战时设下的宵禁解除,这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京城又回到了不夜天的光景。
明朝馆里婉转悠扬的袅袅余音引得无数路人驻足,可真能走进去的,却是寥寥无几。
「明朝馆」中「明朝」一词,取的是「今宵听君歌一曲,一曲流连到明朝」之意。与下等的花楼不同,这里是王公贵族的销金窟,贵人们销的也不是娼妓,而是清倌人的戏和曲。
当然了,金子面前,没那么多守身如玉到底的清倌人。贵人们听曲听得情到深处,意到浓时,挥挥手一掷千金,也便真与这些才女应了那句「流连到明朝」了。
霍留行此刻正身在明朝馆中一间雅称「俗客」的厢房里。
「俗客」是李花的别名。这里的每间厢房都取了个花名,壁画上描的也都是花。
孟去非叫了两个弹曲的姑娘,一把琵琶,一架秦筝,问霍留行想听什么。
霍留行笑得坦然:「你别为难我。」
河西也好,庆州也罢,都少有这样雅致享乐的场子。霍留行真不懂这些。
孟去非摇摇头,似觉话不投机,十分败兴,想了想,让她们来首《春江花月夜》,待柔柔似水的曲声响起来,说:「还是与你聊正事。」
霍留行扬扬眉,目光意指两位弹曲的姑娘。
「放心,两个都是桩子。」孟去非给自己斟了杯酒,递给霍留行的则是茶,「这地方要还安插不上暗桩,我岂不白在汴京鬼混这么多年?」
接的客又多是权贵,这里就是消息通。这些王公贵族,说是来消遣,其实许多时候也办正事。
霍留行笑笑:「那就说说一年前叫你查的事。」
「这一年来陆陆续续都查遍了,还是没有结果。」孟去非仰头将酒一饮而尽,「要不就是腰腹上没有疤,要不就是仿不出你的字迹、声音,要不就是身形跟你差太多,要不就是身手跟你差太远,挖空了都没找着一个能全对上的。」
霍留行皱了皱眉。
一年前收到那面从国公府取来的绢帕后,他反倒不着急找到沈令蓁的那位救命恩公了。
因为那手笔迹,仿得连他自己都辨认不出真假。能够掌握如此本事的人,倘使真对他抱有敌意,完全可以做更有价值的事情,而不必这样故弄玄虚。
只是虽非敌方,这件事到底还是梗在他心里。因越发认定对方不是简单的人物,继手底下的人百转千回毫无头绪之后,他便把这件事秘密托付给了孟去非。
「披氅上的徽记呢?」霍留行又问。
孟去非摇摇头:「不认识,谁也不认识。普天之下不好说,但我保证,大齐之内,真没有哪个家族,敢拿长翅膀的老虎做徽记。」
虎是什么?虎是百兽之王。百兽之王还长了翅膀,这种徽记,若非皇家御赐,一般人家谁敢用?
孟去非冥思苦想着说:「不是我迷信啊,你发现没,那绢帕上的两首词,好像跟谶言似的。一开始我们觉得,河西失了这么多年,哪来的烽火狼烟?可现在你看,河西收复了,玉塞和阳关的狼烟可以重新点起来了。再说这‘将军’一说……」
「明日‘那位’要给你封官,你觉得会封什么官?我猜多半是个中看不中用,听起来名声响亮却不掌实权的。算来算去,只能是朝里那些武散官。」他掰着手指算,「舅舅是从二品的节度使,你的品级得在他之下,那就是正三品的冠军将军,从三品的归德将军,正四品的忠武将军……哎呀,叫什么不要紧,左右是个将军,那不正好又应了那词的说法?」
霍留行嗤笑一声:「神神叨叨。」
孟去非啧啧摇头:「你说你读那么多经书修身养性,怎么就没养出点对鬼神的敬畏之心呢?反正我觉得这事有点玄乎,要不你改天去寺庙里求个签,问问天。」
霍留行嗤之以鼻,偏头看了眼窗外天色:「差不多了。」
「急什么,我才跟你说上几句话?你这早早就回去了,能气得着她吗?」
「指不定已经伤心上了,你表嫂性子软。」
孟去非摇摇头:「不是我打击你,依我看,人家对你还没到那程度呢。本来就是情窦没开全的小姑娘,好不容易有点苗头,愣是被搅断了一整年。你如今不气她个大发,她铁定不痛不痒,还要通情达理地跟你说一句,逛花楼辛苦了。」
霍留行一噎,有心反驳,又觉不是没有道理,沉住气喝茶。
看他百无聊赖,赏曲也赏不出滋味,孟去非敲敲几案,凑近他:「那跟你说个,你感兴趣的消息吧,当初掳表嫂的人,还有陷害薛家通敌叛国的人,我心里有谱了。」
这正经事一说,霍留行倒是坐住了,一个时辰后才和孟去非散场。
空青和京墨推着霍留行出来。孟去非摇着折扇走在一旁,大庭广众之下又做回了他的浪荡公子哥,见迎面来个美人,手就伸了出去。
霍留行叹息:「也不嫌脂粉沾手。」
「那你也不能强求谁都跟表嫂一样天生丽质,不施粉黛啊。我没你好命,府上几房姬妾一个个为了争奇斗艳,脸都刷得白墙似的,习惯了。」
孟去非不满地觑觑他,折扇一收,又去张望楼里的美人,这一望,目光落向了木梯边一位摇摇晃晃,面颊酡红的少年。
少年大概十八九岁的模样,一身墨绿锦袍,打扮贵气,人却很没精气神,一个踉跄坐倒在木梯上,扯着旁边一位姑娘的裙角含含糊糊地说:「那花没处送了……你说我还能……能给她什么?」
四面唱曲声咿咿呀呀,他这话说的,孟去非没大听清。
这花楼里难免有失意落魄之人,在外边伤了情,就来寻馆里的姑娘「取经」,他本该见怪不怪,这次却皱了皱眉,轻杵了杵霍留行的肩膀:「哎,你看那是谁?」
霍留行回过头去,打量那少年几眼,摇头:「没印象。」
「薛玠啊!」孟去非小声道,「表嫂青梅竹马的那个姑表哥。」
哦,他就是薛玠,倒是久仰大名了。只是小小年纪上花楼喝酒寻欢,看来不像什么正经人。
霍留行扯扯嘴角,完全没有自己也正身在此楼中的觉悟,正要一笑而过之时,薛玠却看了过来,一愣之下像是认出了他,跌跌撞撞拨开人群冲了上来。
京墨上前一步,挡在霍留行身前,颔首道:「薛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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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花入福窝 上 V第71章[0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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