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花入福窝 上 V第06章[11.18]

  霍留行已等在堂中。沈令蓁跨过门槛,悄悄抬眼,透过遮面的薄纱纨扇瞟向对面轮椅上的男子,仔细辨别着他的身形轮廓。
  瞧着似乎也差不多……
  吉时到,一旁礼官开始唱礼。
  沈令蓁随着唱词大拜下去,躬身到一半,眼光还粘连在霍留行身上。
  她这毫不避讳的视线,别人瞧不见,对面的霍留行却一清二楚。
  下拜时,他像是终于忍不住好奇,低低问了她一句:「怎么一直看着我?」
  沈令蓁被逮个现行,慌忙移开视线,垂下眼来。
  霍留行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量说:「没关系,你继续看就是了。」
  他这一句似笑非笑,说是温文尔雅,偏又带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狎昵,说是僭越无礼,偏又有几分严肃正派,叫人实在难辨其意。
  沈令蓁脸颊生烫,趁着礼官高唱赞礼,垂着头迟疑道:「这会儿不方便,我……我晚些再看……」
  霍留行似乎被她实诚的做派逗乐了,笑着说:「那我在席上少吃点酒,尽早回来。」
  因男方腿脚不便,婚仪诸礼都是从简了来。
  这也正合沈令蓁的意。她一身花钗大袖礼衣,搭上双层的霞帔与龙凤花钗冠,负累极重,再折腾下去,恐怕真快站不住了。
  出了青庐,进到喜房,四下众人退散,屋里只留了沈令蓁从汴京带来的下人。婢女们替她除下凤冠霞帔,摘去多余钗饰,问她是否用些茶果垫垫肚子。
  霍留行去厅堂招待宾客了,哪怕他说了「尽早回来」,有四皇子与礼部尚书这样的大人物在,酒席一时半会儿也散不了。
  沈令蓁便安心吃起了茶果,一边打量着四周。
  庆阳此地远不及汴京繁华,霍府虽在当地是大户,但这样的没落将门也算不上富裕人家,眼下屋内的陈设十分简单,除了她坐着的这张黄花梨架子床和一旁几个炕柜外,目之所及也就剩下一面五扇座屏风,一张搭了三足凳的圆桌和几方翘头案,瞧着空荡冷清,叫她很不习惯。
  季嬷嬷猜到她心中所想,说:「等过几日,老奴差人重新布置寝间,将这里拾掇得有人气一些。」
  沈令蓁摇摇头:「想是为了便利轮椅往来,免去磕碰,才有意减少了摆设,嬷嬷切莫只顾我一人。」
  「是老奴考虑欠周了。」
  沈令蓁嘴里呷着茶,心中却藏了事,品出什么味也浑然不知。片刻后,她问:「嬷嬷,霍郎君的腿当真一步都走不得吗?」
  「听说是这样。」
  「听谁说?」
  「当初霍郎君出事后,陛下曾派神医黄岂前来替他诊治,神医说他捡回一条命已是不易,髀部往下都使不上力了,痛痒知觉也都没了,这腿实在没法再站起来。」
  神医黄岂传言是华佗再世,沈令蓁从前在汴京也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想来他说不能治,就是不能了。
  但她仍不死心:「可都过去十个年头了,黄医仙的医术就没有一丝一毫的精进?」
  「倒是有的,这不,若换了寻常人,长久不用腿,皮肉早都萎缩了,但黄医仙想了妙方,将针灸之术和药浴之法的绝学传授给了霍家人,叫他们养着霍郎君的两条腿,这么些年,总算不至于没了样。不过按说,腿脚是越坏越透,越不使越不能使,过去多年又重新好起来的,当是极少。」
  也就是说,再要站起来是很难了。
  沈令蓁泄气地点了点头,想那大概只是声音相像吧。
  季嬷嬷看她形容疲倦,劝道:「姑娘不如和衣歇一觉,等郎君来了,老奴再叫醒您。」
  沈令蓁原还打算撑一撑眼皮,但一想到余下的合卺与圆房两道礼,担心此刻勉强,稍后反倒精力不济,便点了点头:「那嬷嬷一定及时叫醒我,可别失了礼数。」
  下嫁有下嫁的好,沈令蓁显贵的出身摆在这里,即便欠些礼数,霍家又哪里会指摘她的错处,不过季嬷嬷还是应承道:「姑娘安心。」
  沈令蓁一沾枕就不省人事了。
  季嬷嬷差人瞧着院里动静,却因初来乍到,不熟悉霍府环境,没料到霍留行走的不是正门,而是专为便利轮椅通行所建,特意未设门槛与台阶的偏门,因此慢了一步。
  霍留行到了廊庑下,她才匆匆迎上去,告了个罪,表示由自己先进去叫醒沈令蓁。
  「嬷嬷多礼了。她这一路舟车劳顿,我也很是体谅心疼。」霍留行和煦一笑,在季嬷嬷入里后,摇着轮椅跟进了卧房,转过屏风,一眼瞧见侧卧在榻的沈令蓁。
  她整个人蜷缩成了一团,眉头紧蹙,额间沁着密密细汗,好像在做不好的梦,一双葱白玉手牢牢扒着被衾一角,看上去可怜兮兮,瞧着有点像……他小时候捡回府的那只叭儿狗。
  季嬷嬷弯下身,轻轻唤了沈令蓁两声。她蓦然惊醒,一睁眼就对上了霍留行投来的目光。
  倘若沈令蓁此刻神志清明,或许会发现这道目光半是阴鸷的打量,半是淡漠的审视,绝谈不上友善。
  偏她还未醒神,只是迷迷糊糊地瞧着他。而他眼中的敌意一闪即逝,再等细看,便不分明了。
  见沈令蓁似乎在奇怪来人是谁,季嬷嬷在旁小声提醒:「姑娘,是郎君来了。」
  她这才回过神,慌忙爬起来,摸索着去找纨扇。
  按规矩,她该举着纨扇等霍留行进来,由他行「却扇」之礼。
  可她刚摸着扇柄,霍留行却笑着摆了摆手:「繁文缛节,何必拘泥?」他来到脚踏前,微微倾身,关切道,「刚才魇着了?」
  沈令蓁稍稍一滞。
  眼前的男子眉目俊秀,容仪清雅,被一身正红的喜服衬得面若傅粉,瞧上去与西北地界众多粗犷的儿郎气质迥异。
  他这么看着她,忽然就让她想起了质地纯正的羊脂美玉,温润细腻,不张扬却精光内蕴。
  兴许是他靠得太近了,酒气入鼻,沈令蓁不由地紧张起来,攥着纨扇的手使劲一紧,小声答:「是做了个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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