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花入福窝 上 V第04章[11.18]

  幸而沈令蓁的身子骨已好得差不多,当即应召,去了太后起居的宝慈宫。
  因建朝时定都于民房密匝的汴京,大齐的宫城周回仅五里,远不如历史上长安、洛阳的皇宫恢弘广阔,但建筑却胜在一个「精」字。
  这宫宇之内,青琐扣墀,金瓦朱檐,错落有致的层台累榭,无一不是秀丽瑰侈。
  沈令蓁自幼来往于此,对这里的一花一木都十分熟悉,只是今日瞧着这寻常的景致却生出不同的情愫来。
  毕竟过了这一季春,她就不知何时才能再回来了。
  高太后年事已高,每病一场都伤及根本,这一次又败了元气,脸色久不见好转,见沈令蓁到了,原本病恹恹的老太太才算来了精神,立时从那曲搭脑雕花靠背椅上坐直身板,眉开眼笑地朝她招手:「殷殷,快到外祖母这儿来!」
  沈令蓁规规矩矩上前见礼。
  高太后远远打量着外孙女,越看越欢喜。
  刚及笄的小姑娘,虽身段尚未长开,却隐隐已可见出几分婀娜的丽色来。这水杏眼,山月眉,琼瑶鼻,被欺霜赛雪的玉肤一衬,更惹人心生怜爱。
  想到这里,高太后又犯起了愁:这样娇嫩水灵的女娃娃,可怎么捱得住边关粗砺的风沙?也不知那霍家的儿郎晓不晓得疼人。
  她望着沈令蓁叹出一口气:「来了就好,外祖母还道你生你皇舅舅的气,连带也不愿理我这可怜的外祖母了!」
  若非为隐瞒伤情,沈令蓁当然不可能这么些日子都不来宝慈宫一趟。
  她当即摇了摇头,看一眼侍立在四面的宫人,压低声道:「殷殷就是连皇舅舅也愿意理的,又怎会不愿理您?」
  高太后被逗得发笑,似乎也觉这些个宫人碍着祖孙俩亲近了,抬手挥退了她们。
  「我倒确实有些私话想与外祖母说。」
  「那快到外祖母膝上来,好好说一说。」
  沈令蓁将脑袋轻轻伏上高太后的膝头:「不是什么要紧事,只是想问问外祖母,您见过霍二郎吗?」
  「见是见过,不过是很多年前了,怎么问起这个?」
  「眼看出嫁在即,可那霍二郎的性子、长相,还有他家中情形,我却一概不知。问阿娘,她又总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我就只好来问您了。」
  是当真想通了也好,是委曲求全也罢,既然已经做好嫁给霍留行的打算,她难免要对这个未来夫婿生出好奇。
  高太后笑了笑:「要说性子,外祖母印象中,这孩子从前倒是挺明朗的,但自打十七岁那桩事过后,听闻含蓄内敛了不少。出了这样大的变故,人多少总会与过去不一样。」
  沈令蓁点点头,催促道:「那长相呢,外祖母还没说!」
  「说来说去,其实最关心的是这一样?」高大后眯缝着眼笑,「你要关心这个呀,可不必担心他貌陋。」
  「这么说,霍二郎长得很俊吗?」
  「这孩子腿坏以后,倒是因行动不便没再来过汴京,但外祖母记得,他少时的模样是相当俊俏的。他阿爹年轻那会儿也是前朝出了名的美男子,每每出门都要被街上的姑娘送一车的果子鲜花。」
  「那就好!」沈令蓁笑过又忧心忡忡起来,「可他如今日日坐在轮椅上,会不会发了福,养出一身横肉,早已不复少年模样?」
  高太后食指戳着她前额:「你呀,这样看重皮相,圣贤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我是看重内在本事的,比方像阿玠哥哥那样弓马娴熟的儿郎,我就非常欣赏。只是霍二郎腿脚坏了这么多年,武艺大抵都荒废了,所以我才问起皮相,想他如果长得俊朗,叫人瞧着赏心悦目,功夫不行倒也罢了!」
  「不爱书生爱武生,你这孩子倒与旁人家的姑娘不大一样!不过说起你那姑表哥,你与他打小一块儿长大,彼此知根知底,论才貌、门第皆是般配,原也到了定亲的时候,却这样有缘无分,可惜了……」
  沈令蓁渐渐收敛笑意,耳边突然回响起那日桃花谷,薛玠策马离去前留下的一句质问:「殷殷,你连争取都不曾就这么认了,大约从前也不过觉得我这表哥相与着不错,结为夫妻未尝不可,却不是当真心悦于我,也从没想过非我不嫁吧?」
  她默了默,问:「外祖母,这世上男女之间真有非谁不嫁,非谁不娶的情谊吗?」
  「看来我们殷殷尚且情窦未开,这样也好,也好……」高太后答非所问地叹息一声,轻轻抚了抚沈令蓁的鬓发,「外祖母啊,到底不是你皇舅舅的生母,许多事情有心无力,不能替你做主。你且先嫁去庆州,外祖母会再想办法,将你接回汴京的。」
  转眼到了三月廿十三。
  亲迎之日虽定在四月十七,但汴京与霍家所在的庆州相去甚远,须先行水路再行陆路,所以沈令蓁在三月廿十三这天一早就得动身了。
  送嫁时,英国公泪眼婆娑,指着那连绵十里,望不见头的嫁妆车马说:「要不将我也装进去?」
  长公主眼风带刀:「那你去问问霍家,肯不肯收了你这秕糠老头!」
  「我在朝虽无实职,好歹爵位傍身,到了庆州,人家怎么也得说一声蓬荜生辉吧?」国公爷说得来劲,一把捋起宽袖,「哎,不如我向陛下请旨驻边,允我们举家搬去庆州,这年头,谁还没点保家卫国的手艺了?」
  点妆穿戴完毕的沈令蓁听着阿爹的胡闹话,蓄在眼眶里打转的泪半道折回,终于破涕为笑了。
  该说的话,她这几日都已与父母絮絮说尽,临到吉时,除了「保重保重」也别无他言,只最后捱着母亲,托付了一桩事:「阿娘,我那救命恩公还得您多费心了。」
  这些日子,沈家人翻遍了京郊一带,始终没找见沈令蓁描述的人,仿佛他真是人间蒸发了。
  如今沈令蓁远嫁,探究绢帕背后的秘密也好,还那一份恩情也罢,都无法亲手去做,只能交给了母亲。
  得母亲一句「放心」,她便在送亲队伍的伴同下离开了英国公府。
  贵女出嫁,阵仗自是摆得浩浩荡荡,一路旗幡招展,载乐而行。
  沈令蓁此番的送亲长辈身份更是了不得,除了她在沈家二房的堂兄外,还有一位皇子表哥。
  那是圣上的嫡次子,当今太子的亲弟弟,这样金尊玉贵的人,被派来跑这么一趟差事,足以表明圣上对霍沈两家联姻的看重。
  百姓们也都听说了这场由嫡皇子送亲的婚事,到了时辰齐齐往码头赶。
  只是这天子脚下的热闹却不是那么容易瞧的,禁军长|枪点地,威严开道,半点不容情,人们只能挤在道旁驻足观望,远远目送新娘子上船。
  但即便幂篱将沈令蓁从头到脚遮了个严实,也不妨碍众人从她一回身,一举步间瞧出恍若窈窕神女的绝代风华来。
  暮春的风恰到好处地拂动她层层叠叠的裙裾,勾得人情不自禁踮起脚尖,扯脖子瞪眼去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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