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官不敢忘。」
「好,阮大人记得就好。你身为一洲知州,居然连眼皮底下发生的事情都察觉不到。因为你的疏忽大意,致使案情一直毫无进展,百姓跟着受苦受难。此事影响甚大,京中早已传得沸沸扬扬。本官虽是你的小舅子,也很难包庇你,免得别人说我任人唯亲霍乱朝纲。我知道你一心想做官,只要能做官你并不在意其它的事情。关于这一点,我很乐意成全你。浒洲你别呆了,我给你换个地。丰城的源县,那里的百姓水深火热正需要你这样一心为民的好官,你去那里定能一展自己的抱负。」
源县是个什么地方,但凡是进入官场的人都听说过。去那个地方任职的官员,都是因为得罪朝中重臣而外放过去的,终其一生都不可能离开。
丰城是有名的蛮荒之地,源县更是丰城中最贫瘠的一个小县城。漫天的黄沙,早起时能把门给堵住。白天清扫了,晚上又堆得比人还高。缺水少粮日照毒辣,那里的人寿命都不长。再是腹有千计的官员,到了那里也是无计可施。
阮从焕面色已是大变,眼神充满愤怒。
晏玉楼这是想要他的命!
他猜得没错,晏玉楼把他弄去源县,压根就没想过让他活着出来。他以为在他算计侯府与别有居心之人沆瀣一气后,还能全身而退在浒洲做知州吗?
真是太天真了。
莫说他想摆脱侯府而生的那些算计,仅凭他与行山王的人扯上干系,他就不配再当大启的官员。然而她确实没有证据,且她的姐姐和外甥也不能被这样的一个人连累而名声受损,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他不是想休妻吗?不是连儿子都不想要了吗?她就让他成为一个孤家寡人,在源县那样的地方孤独到死。他不是想做官吗?他不是想官声远扬流传千古吗?正好她给他一个机会,让他在源县展现毕生所长。只要他能真正为源县的百姓做实事,让那一方穷苦的人改善生活,她并不反对他的好名声传遍四海。
「你想摆脱侯府,你受不了出身侯府的妻子,你甚至能狠心到不要自己的两个儿子,我说得对不对?」
听到她的问话,阮从焕的眼神一变,就那样看着她。
她眼神冰冷,睨着他,「你不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我这是在成全你。你的初心是想做一个好官,既然只想做官又何需挑拣地方。我不过是将你从一个地方调往另一个地方,本质并没有什么区别。」
「既然没有区别,为何是源县?」
「你说为什么呢?阮大人,你这么聪明难道不知道原因吗?」
阮从焕明白,可是他接受不了。眼前的人和印象中那个对自己客气有加的小舅子,怎么看都不像是同一个人。
或许这才是权贵们的真面目,不能为自己所用就想法子毁掉。
晏玉楼讥讽一笑,「我意已决,阮大人当即日启程。在此我祝你心想事成,将来美名传遍天下。他日世人提及你无一不致以最崇高的敬意,为你在源县的功绩歌功颂德。你的列祖列宗以你为荣,你的子孙后代以你为傲。我想那才是你一生的追求,求仁得仁今生无憾。」
他的胸口剧烈起伏,心情处在极度的愤怒和莫名的向往中。他恼怒晏玉楼明明是要他的命却还说得如此冠冕堂皇,又对她所描绘出来的未来心生向往。
贫寒举子出仕为官,哪个不曾有过兼济天下的抱负,哪个不曾有过做出一番功绩千古流芳的想法。
可是被人这样逼着走上那条路,他很是不甘。他在浒洲几年,已经是民心所向。浒洲的百姓视他为菩萨再生,他在民间名声极好。
谁成想几年的心血瞬间付诸东流。他将要去那个人人闻之色变的源县,一切都要从头开始。以晏玉楼的为人,他还不知道能不能活到功成名就的那一天。
「侯爷,下官好歹是四品官员。您自己也说过,您怕世人悠悠之口,怕别人质疑您对陛下的忠心。您不经过朝堂会审,就将下官贬去源县,难道就不怕信国公捉着你这处把柄参您一个不敬君王之罪?」
这是在指责她越过陛下独断朝纲,当成是好大的一个罪名。他却是忘记了,他自己是侯府一脉的人。身为侯府家主的她自断臂膀亲自处置他,别人不仅不会说她眼里没有陛下,只会说她大义灭亲。
「你怕是有所不知,在浒洲灾银失劫的奏报抵京后,有不少官员怀疑你是监守自盗。他们提议将你押解归京好生审问,是我相信你的为人一力阻止。你要是不去源县,我便卖那些人一个面子将你押解回京关在刑部大牢,让那些人好好审上一审。所以去不去源县,你自己定夺。自古黄沙埋忠骨,你一腔报国热情洒在那漫无边际的旷惑黄沙中,换来一方百姓后世代代相传的好名声,这个买卖你自己掂量。」
两条路都是死,是想落到好名声再死,还是披上骂名而亡。两者选一,端看他如何权衡。无论哪条路,他都是侯府的弃子。
他真以为在浒洲当了几年知州,引来了行山王那边的注意就能摆脱侯府了吗?真是可笑至极,如果他不是侯府的女婿,谁知道他是哪根葱。没有侯府他不过是个贫寒仕子,又不是状元探花谁会把他看在眼里。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必然是不甘的。你自认为在浒洲励精图治博得百姓爱戴,位居四品出任一洲知州,不可能仅凭我三言两语就前功尽弃贬至源县。但是你莫要忘记,当年你不过在翰林院里呆了三年我就能让你出任一方大员。换而言之,今时今日我想将你从这个位置上拉下来,也不过是随手的事。念在你是平儿安儿的父亲,我不仅留你一条命,还让你去博个好名声。如此仁至义尽,你若是再不知趣,那我只好把此案交给信国公处理。相信以他对我们侯府的积怨,定会亲自审问你,你可要好好思量思量。」
阮从焕出生低,从前接触的人身份都不高,加上他又是读书人所以并未受到过来自权贵的羞辱。后来他一中进士就被侯府看中招为女婿,别人见了他只有恭维之辞,再后来他离京出任知州,一洲最大的官员更是无人敢在他面前放肆。
今日他还是第一次感受到强权之下的屈辱,对方轻描淡写的语气和不以为意的神态刺得他目眦尽裂。比起晏琬琰的碎语软刀子,眼前的人才是真正的杀人不用刀,还要让人感恩戴德。
去源县是死,被押解回京更是没有活路。
他能怎么选?
手紧紧握成拳,心口不停翻腾着。万般情绪齐齐涌上心头,不甘和痛苦死死交缠在一起,将他的心层层缠起来越勒越紧,喘不上气。
良久,他身体慢慢放松拳头舒展开来。眼中的怒火慢慢熄灭,取而代之的是无奈的平静。
「好,我去源县。」
「很好,本官期待大启会出一个名垂千古的好官。此去源县路途遥远,那个地方又太过荒芜艰苦。家姐自小娇生惯养,恐怕难已适应长途跋涉和缺水少粮的日子。平儿和安儿太小,更是难以适应。我相信阮大人是一个疼爱妻子儿子的好丈夫,定然不忍心让他们陪你一起吃苦。」
事到如今,他还要妻子儿子做什么。妻子也好,儿子们也好,那些和侯府有关的人,他再也不想见到。
「下官……遵命。」
四个字,用尽全身的力气从中牙齿缝里挤出来。他的脸色已是白中泛青,整个人像绷得极紧仿佛随时就会断裂。
晏玉楼微垂着眸,眼前这般局面其实是她最不愿意看到的。但是对于存心叛离侯府之人,她不可能心慈手软。
路是他自己选的,他自己就应该承担走错路的后果。
「我知道你此时心中怕是恨不得将我碎尸万段,只可惜你动不了我。相反你不仅不能动我,还要日夜祈祷我身体安康长命百岁,否则没有我侯府这面大旗在,你纵是想本本分分做一个好官都是奢望。我活得越长,你才能有功成名就流芳千古的那一天。」
阮从焕的心已痛到木然,别人往自己的心上刺了几刀不算,还要洒上几遍盐。更可悲的是他发现对方说得没错,他已沦为侯府弃子,要是侯府有什么事他就算是被贬得再远也难逃他人的为难。
事情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
到现在他都有些不愿相信,明明他什么事情都没有沾手,不过是冷眼旁观随手利用一二,怎么就会落到这步田地。
为什么?
这个问题不会有人回答,或许他自己心里明明知道答案却不愿意承认。男人的自尊心有时候何其可笑,残酷的事实摆在眼前都要一逃再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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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倒政敌以后 卷二 V第58章[0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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