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命下堂妻 卷四 第37章[04.10]

  腰辇上的太后,并无往日的雍容和蔼,此刻满面焦急。她催促着身旁的宫人,道:「快!到景泰宫去,哀家倒是要问问皇帝,好端端的,为何要废了她亲妹妹的名位!」
  自从知道李源宏要废武安长公主为庶人,贾太后便大惊失色。
  无缘无故的,皇帝为什么这样做?难道,真是因为那群臣子的进言,想要为晋王鸣冤补偿不成?亦或是殷流珠被人残害一事,令皇帝开始在心底怀疑武安?
  贾太后紧紧攥着佛珠,满面寒霜,自言自语道:「哀家叫晋王回来,已经是亏欠了武安。如今,哀家绝不会让武安再减损更多。只要哀家还在,皇帝便休想废除武安的名号!」
  贾太后行色匆匆,急忙赶到了李源宏的景泰宫前。可李源宏却只说身体不适,不愿相见。哪怕贾太后在门口高声哀求,亦没有让李源宏扭转废除名位的心思。
  「皇帝!你绝不可以这样对待你的亲妹妹!哀家与你亏欠武安甚多,又岂能再这样对待他?便是为了安抚群臣与晋王,行一时缓兵之策,也不必这样狠毒呀!」贾太后站在朱红门扇前,神色哀哀。本就略显病态的容色,此刻愈添一分苍老的憔悴。
  许久之后,双交六椀菱花的门扇吱呀推开了。在贾太后期待的眼神里,皇后殷流珠的绣鞋跨了出来:「母后,皇上他身体不适,须得静养。」
  这平日温婉可人的女子,此时难得显出强硬一面。她低头,髻里的五凤步摇灿金绚丽。
  贾太后的神情骤冷。「怎么是你?」便是从前她对殷流珠颇有怜惜,可武安的事情最为要紧,贾太后如今也顾不得这许多了,「皇帝呢?」
  顿了顿,贾太后满是疑心道:「是不是你,为了一点儿捕风捉影的流言蜚语,就无凭无据地怀疑是武安害了你,因此魅惑圣上,让皇帝狠心惩罚自己的亲妹妹?!」
  见贾太后这样薄情地猜测自己,殷流珠勉强笑了笑,道:「母后说笑了。」说罢,她便神色忧虑地告退了。言谈之间,心思全不在太后身上,不知飞去了何处。
  殷流珠走后,贾太后便再没瞧见那宫殿里走出来一个人;当然,也没能见到李源宏的身影。
  但是,贾太后势大,竟拦住了宣旨的太监,不让他将此事宣读出去。如此一来,便可勉强保住长公主的封号。但太后这般大张旗鼓的,自然是惊动了阖宫的人。不过两三日,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了皇上意欲废除长公主尊位之事。
  但是,也仅仅只是一个「意欲」罢了。谁让贾太后得势,又一直在阻拦呢?
  李源宏这一道圣旨下去,朝中议论纷纷,但多的是赞许之声。晋王因武安的一句构陷,便蒙冤近十年,在昆川蹉跎了大好年华;与之相比,武安长公主不过是被削去了尊王,成了庶人,甚至不必忍受流放之苦,这已算是厚待。
  只可惜,贾太后并不愿答应此事,一直横加干涉。
  消息传到谢府时,夫妻两人正在对弈。
  灯花慢跳,投下晕黄光影;裂冰纹的窗棂后,南洋纱纸映出二人亲昵身影。美人汝窑瓶中插一支时令菊花,颜色是绚烂的金黄,灿澄澄的。
  秦檀手执棋子,托腮沉思。纤细如笋的指尖夹着一枚棋子,已踌躇了许久。与她的苦思冥想之态相比,谢均便从容许多——他一手搁在棋碗里,另一手则拿着本书,偶尔用拇指翻过一页。
  「不下了,横竖都是我输。」秦檀搁下棋子,笑道,「不如早点认输。」
  谢均搁下手中书册,道:「你这样没有耐心,想来是赢不了我的。」
  「便是再练上三年,我也是赢不了的。」秦檀很坦白地说。
  谢均的目光落到棋局上,忽而问道:「檀儿,你说这棋局,像什么?」
  秦檀闻言,扫一眼盘上棋子。思忖片刻,她答:「这众叛亲离的模样,倒像极了此刻的武安长公主呢。」说罢,她勾起嘴角,手指卷着冰丝手帕的一角,「相爷,你说,皇上忽然生病罢朝,又在此刻要降武安长公主为庶人。这二者之间,是否有什么关联?」
  谢均慢条斯理道:「有或没有,又有什么要紧的?」
  秦檀蹙眉,略略品了一下他这句话,忽而笑出了声:「对,有没有关系,并不要紧。只要太后娘娘相信确确实实有这么一回事,长公主被废,与皇上病倒之间有所联系,那不就了结了?」
  「你倒是想的快。」谢均说罢,伸手摸了摸她手背,察觉她肌肤冰凉,谢均不由略蹙眉,道,「檀儿,你穿的少了些。赶明儿,再叫曹嬷嬷把裁缝喊来,给你定几身秋装。京城的秋天冷的快,不消一会儿就到冬天,你可别疏忽了。」
  秦檀搓了搓手,发觉自己的手确实有些寒冷。「相爷,我倒是有个好法子取暖,保证起效快,立竿见影。」秦檀笑得神神秘秘的,「而且,还能省下一大笔做秋衣的钱。」
  「檀儿不妨说说看。」谢均说。
  「那就是……」秦檀说着,低笑一声,哧溜下了炕椅,踩着脚踏扑到另一侧的谢均身上去;二话不说,便将冰冰凉的手塞入谢均的衣领里,「那就是,借相爷取个暖了!」
  谢均被冷的倒抽一口冷气,却不敢动弹,而是咬着牙,温雅笑道:「檀儿……檀儿觉得暖和,就好。」
  秦檀痛快地把手捂了一会儿,这才姗姗把手掌抽了出来。她坐回自己的位置,道:「好了,我不闹了。说说正事——择日不如撞日,就挑着今日吧,我要进宫一趟。」
  谢均摸索着后领,问:「去见皇后娘娘?」
  「非也。有些事儿,实在不适合殷皇后那种性格的人来做。」秦檀挑挑眉,眼底有着狡黠,「我要去见从前伺候过的旧主,丽景宫的恪妃娘娘。」
  谢均笑着摇了摇头,道:「又有什么坏主意了……」
  入了夜,秋风一起,令人遍体生寒。
  朝露宫里,弥漫着一股药味。武安长公主靠在床头,勉强饮下一碗苦涩药水。一旁的松雪递上一颗糖,想叫她压压苦意。可长公主却摆摆手,拒绝了。
  她拿手帕擦干药渍,淡淡道:「这苦味,又怎比得上我心中千分之一呢?算不得什么。」
  松雪叹口气,不知该劝些什么。能劝的都已劝了,如今的长公主,已经是心魔缠身,执念难斩。这具病弱的躯壳里,寄存着的并非是昔日的长公主,而是满满的不甘与怨憎。
  「松雪,本公主叫你给魏王送的信,你送到他手上了吗?」武安长公主问。
  「送到了的。」松雪回答。一会儿,她不安道,「长公主,这样当真好吗?」
  「无计可施之计罢了。」长公主咳了咳,眼底微微泛红,「天下人皆负我…啊。…本公主这前半生,蹉蹉跎跎地过去了,无人为我喊冤。那晋王不过是去了昆川,不必做牛做马、看人眼色,也不必身如奴仆,饱受凌/辱,便有这么多受了本公主恩惠之人,为他辛勤叫冤。可见人心,到底如何薄凉。」
  松雪闻言,亦是微微啜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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