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命下堂妻 卷二 V第五十四章[12.10]

  「相爷,可是……」贺桢仍有不甘。
  「贺朝议,」谢均忽而道,「你为下官,我为宰辅。你见了我,竟是不行礼的?」
  听谢均这么一说,贺桢陡然忆起,面前这男子是如何的权势滔天。方才谢均言笑温柔了些,险些叫他记不得这些事了。此刻回想起来,只觉得一身冷汗。
  「规矩」二字压下来,便皇天都要厚重。便是这男子与秦檀有万般纠葛,他贺桢也得强笑着咬牙和着黄莲吞了,不得有异议。
  「下官……见过谢大人。」贺桢咬咬牙,行了礼,「扰了谢大人踏青的兴致,实乃无心之过,还望大人见谅。」
  没错,他贺桢在谢均面前,从来都只有低头的份。
  谢均眸光淡淡一转,道:「虽是扰了我的兴致,但也不算什么大过。我只要你做一件事,日后,莫要再惦记着秦三小姐。」他微阖眼,居高临下看谢均,「她已与你毫无关系了。」
  见贺桢如遭雷劈的姿态,谢均满意了,对车夫道:「走罢。」
  车轮子刚轱辘转动起来的时候,秦檀半打起车帘,打着呵欠探出头来:「谢均,从方才起就听见你叽叽咕咕的,你在同谁讲话?」
  她披着谢均的披风,眉目惊艳一如往昔。
  「没有谁,不过是个同僚,如今已走了。」谢均笑道,随手替她掖正了披风,「裹紧些,省得着凉。」
  秦檀没注意到贺桢,还道那「同僚」真的已走了,当即在谢均的手腕上打了一记,低声嘟囔道:「谁准你碰我的?真是个居心叵测之人。」
  贺桢被抛在马车后,远远见得他二人言谈熟稔亲昵,心中满是惘然。
  不知在风中独自立了多久,贺桢忽听得一道女子声音在耳畔响起。
  「大人,我早与您说过,这秦氏与谢均不干不净,首尾有染。您偏偏不信,如今倒好,岂不是捉了个正着?」这声音带着浓浓的怨意,犹如个女鬼似的,已算不得「动听」。
  贺桢侧头,见到方素怜瘦削的身子便在自己身后。
  他蹙眉,斥道:「素怜,我念着你郁结于心,身子有恙,才准许你出门散心。你偷偷跟着我也就罢了,如今怎敢对着檀儿指手画脚?」
  方素怜已被送去佛堂上好一段时日了,整日经书青灯为伴,日子过得如一潭死水。这一回,她借着身体不好的由头,好不容易才得了个出来散心的机会。
  她如今瘦骨伶仃的,如一具空皮囊挂在骨头架子上,风一吹便会散架的样子。这般瘦削,往日尚可称的上苗条纤细,今日却只剩下病态可怖了,仿佛一个行将就木的死人。贺桢纵是对她有怨恨,可念在她体弱的份上,也只是平淡以对。
  「‘檀儿’?大人,您何必喊的如此亲昵!」方素怜嗤笑了一声,定定看着贺桢,怨恨又不甘道,「您与秦檀和离之日,素怜蒙受奇耻大冤。依照素怜的性子,素怜本该一死了之;但素怜却苟且偷生,活了下去,便是为了让大人看清这秦氏的真面目!」
  贺桢摇摇头,道:「我知道檀儿的性子。她为人高傲,若是当真欢喜上了谁,断不会有所遮掩。若是遮掩了,那便是不会去喜欢。你不必捕风捉影,我相信她。」
  方素怜闻言,仰天哈哈大笑起来:「大人,您可真是会自欺欺人!您等着瞧吧,我不日就会找出她与谢均有染的证据!」
  贺桢却只用冷漠的眼光瞧她,道:「方姨娘,你身子不好,我这就让下人送你回佛堂里去。以后,你莫要出来随便走动,免得病情愈发。」
  方素怜冷笑道:「我自己便是医者,我的病,乃是心伤。这心伤之症,便是养十年、二十年,也不会好。」说罢,她便转身离去。
  一边走,方素怜一边暗暗思忖着什么。
  ——唯有那夺走她一切的贱人秦檀身败名裂,方能解她这腐骨蚀心、日夜颠倒之恨。
  贺桢永远,永远也不会懂这个道理。
  京郊,另一处。
  花神的华台在大道上转了一圈,仪仗终于要散了。殷家二小姐殷摇光扶一扶沉重的发髻,对上来搀她的丫鬟道:「不成,本姑娘这发髻,还不能拆了。」
  丫鬟草木劝道:「小姐,这发髻里头掺了那么多假发丝,怪沉的。不若奴婢替您拆了,再梳一个更好看的望仙髻吧!奴婢怕您一会儿脖颈酸!」
  殷摇光拿袖口扇一扇风,目光朝四下逡巡着,道:「不成,还不能拆。……等皓泽哥哥看过了,再拆了这发髻。」
  仆婢见状,也不敢再说话,便打了伞、支了高椅桌案,在树荫下陪着殷摇光干等着。殷摇光的脾性与姐姐殷流珠恰恰相反,半字沾不得「温柔」,反而劲辣十足。便是今日扮这京城贵女人人渴求的花神,她也在靴子里藏了一卷鞭子。
  在殷摇光的翘首期盼下,终于,小道的对头,出现了一个人影。殷摇光的眸光一亮,神情雀跃起来:「皓泽哥哥!」
  伴着踢踢踏踏的轻响,小径对面行来一牵马男子,着鸦青色袍服,身无几饰,发髻以一支木簪固定。他一手牵着缰绳,另一手提着酒囊,神情懒洋洋的,口中还哼着断断续续的调子。
  「且看欲尽花经眼,莫厌伤多酒入唇。细推物理须行乐,何用浮荣绊此身?」
  仔细一听,唱的原是杜子美的曲江诗。
  「皓泽哥哥!」殷摇光原地蹦跳两下,扯着裙摆朝前笔直冲去。她的发髻重且繁,这一快跑,竟整个儿散了开来,一柄发钗轱辘滚到了地上,停在了李皓泽跟前。
  眼看着那扬起的马蹄子,就要一脚踏碎这发簪,李皓泽抬手,道:「且慢。」
  惊奇的事发生了,那马儿竟当真如听得懂人话一般,把马蹄子堪堪停在了半空。
  李皓泽弯腰拾起那发簪,朝殷摇光递了过去,啧啧叹道:「山花插宝髻,石竹绣罗衣。这么精致的首饰,可不能踩碎了,免得叫殷二小姐伤心了。」
  殷摇光却是满不在乎的样子,从袖中另抽出一条发带,草草将长发束起,道:「这簪子算的了什么?我姐姐那里,有更多好一千倍、一万倍的发簪,踩碎便踩碎了!」
  顿一顿,她忽而惋惜道:「哎呀,只是这发髻散了,有些可惜。我还想让皓泽哥哥多看两眼呢。」
  李皓泽笑道:「方才在路边,我已看过了,这发髻确实是难得的好看。」
  殷摇光闻言,眼底露出欢喜之意,梳绑头发的动作也愈发轻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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