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芝儿听得心惊肉跳,却只顾做个闷声葫芦,不敢在方素怜面前发声。她知道,是铃儿先前在宝宁堂说话不当,惹了姨娘不快。什么「依照姨娘如今受宠程度,要想怀孕不过是朝夕之事」,这话说的,好像姨娘是那等眼巴巴求着抬贵妾的庸俗之人似的!姨娘在大人心底向来是片清清静静的雪,哪能泼上这一点污水?
芝儿心底虽有惊雷,面上却丝毫不敢多显一分。她知道自家姨娘是个厉害人,瞧着软弱无害人人可欺的模样,真要使起手段来谁也斗不过姨娘。贺二爷的老婆先头还对姨娘挑三拣四,如今也不亲亲热热与姨娘拉着手称姐妹了么?
贺桢听了,道:「铃儿是我拨给你的,娘也没有说什么,更何况秦氏?你安心用着便是。」
方素怜露出为难之色,绞着帕子,道:「这不合规矩,且我当真用不着这么多人。」
见她执拗,贺桢只得依了,道:「那就只留芝儿在你身旁吧。府里头丫鬟也不多,娘身旁只得秋水、秋香两个,就让铃儿去伺候娘吧。」
铃儿眼底泪汪汪地谢了大人,满心都是委屈。
方姨娘受宠,大人一月到头十有八|九歇在怜香院,连带着自个儿在大人面前也能多露几次脸。若是调去宝宁堂里,老夫人对下婢看得严,又从来憎恶姨娘,她怕是再没机会攀上大人的高枝了。
把铃儿打发了,方素怜轻声细语地关怀了一阵贺桢寒暖。贺桢虚点头听着,神思却有些恍惚,一个劲儿地只问她院里还缺不缺东西。好半晌,贺桢才走了。
芝儿心若擂鼓,生怕自己也被打发了,连上赶着讨好方素怜:「姨娘真是好福气,大人心底只想着您,每日都要瞧瞧您这儿缺什么呢。」
方素怜攥了帕子,微微摇了摇头,道:「芝儿,你还瞧不明白呢。他这是公事公办、做做样子,让人挑剔不出错处来,离真的贴心知冷热还差得远呢。」
芝儿不解,却不敢多问。
姨娘这是什么意思呢?大人待姨娘还不够好么?为了姨娘,甘愿惹怒正妻秦氏,还在老夫人面前下跪苦求一个贵妾的位置,怎么姨娘还说大人不够贴心知冷热呢?
那头方素怜已撩了帘子,进了正屋里头。矮桌上架着还未做完的绣活,绷子上打了圈线,勾的是含泪芍药,瞧起来形神具备。方素怜坐了下来,问道:「二夫人今儿个去外头了?」
贺家有二子,老大是贺桢,老二叫做贺旭。
大楚不兴按齿序嫁人娶妻那一套,年岁合适,便可以定亲娶妻了,因此贺二爷早两年便娶上了妻,只不过那时贺家还未发迹,举家住在离京城十万八千里的镇子,贺二爷讨的老婆出身也不怎么样,乃是镇上一个穷秀才的女儿,唤作杨宝兰。
贺旭没什么出息,杨宝兰却是个爱抢尖儿的,有事没事就喜欢在婆婆面前露脸,说话也是尖酸带刺。方素怜刚过门时,杨宝兰见着婆婆不喜欢这个贱妾,便一日日地讥讽方素怜,什么「贫家女儿不知礼数」,什么「穷装可怜搔首弄姿」,如后牙槽里含着一口醋似的。
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如今杨宝兰与方素怜关系甚好,宝兰一口一个阿怜喊得甚是顺口。
芝儿听了方素怜发问,回道:「二夫人这会子已回来了,回来后便与二爷闹了一场呢。」
方素怜闻言拉开抽屉,取出一个木头小匣,起身道:「上回答应二夫人的玉颜香肌膏已制好了,我得赶紧给她送去。」
芝儿连忙答:「我去便是了,没得累着姨娘。」
方素怜笑笑,手指尖扣在匣上,道:「不成,这回我亲自去送。」
秦檀从宝宁堂出来后,便回了自己院子。她这处院子叫做飞雁居,乃是几间屋子里头最敞亮方正的。不过再敞亮方正,秦檀也看腻了。前世她在这儿住了四年,连地上有几道缝儿都记得清清楚楚,如今看到这飞雁居的匾额便腻歪。
秦檀在美人榻上倚下,转头就瞧着青桑杵在门口发愣。她笑道:「小丫头发什么愣呢?还不过来伺候你主子。」
青桑急得跺了跺脚,一边过去给秦檀捶小腿,一边道:「夫人,您还笑呢?大人摆明了是个薄幸人,您也不急!怎么夫人从前那么个厉害人物,碰着那方姨娘便仁慈起来了呢?」
红莲闻言,立刻重重打了一下青桑的肩膀,叫青桑「哎哟」地叫起来。青桑不悦道:「浑说什么呢!夫人对大人一往情深,你瞎挑唆什么?小心割了你舌头。」
秦檀见她二人闹着,笑得肩都颤了起来。
青桑的性子耿直爽快,向来有什么说什么。这样的性子是把双刃剑,把青桑放在跟前,既有可能因着心直口快闯了祸,也能收获她的一颗真心。但秦檀喜欢青桑的性子,便一直护着她。更何况,有红莲看着,出不了什么大事。
前世是秦檀自己疏忽了,只顾沉溺于春悲秋伤,看着贺桢便打心尖疼,顾不得身边人,这才让方素怜逮到了机会,找了个由头把青桑杖毙了。
这一世,她定会护好这两个丫头。
「傻丫头,不是你主子争不过,是你主子不屑去争。」秦檀戳了下青桑额头,笑道,「方素怜说起来出身医门,实际上父亲却是个走医的,家里没几个铜板。和这样一个贱妾计较,掉了你主子身份。」
方家穷得响叮当,方素怜的父亲学了点皮毛的歧黄之术,再靠着请佛烧香、装神弄鬼,专给那些上了年纪信这一套的老太太老爷子看病,这才勉强能糊口。若不然,贺家也不会抓着个贺桢便不肯放手了。
青桑容易哄,闻言便笑起来,道:「夫人说的是。那方氏再怎么会勾人,也比不得咱们夫人。没两日大人就会发现您的好处了!」
秦檀看她笑,心底叹一口气,不忍心说实话。
——她迟早有一天要离开贺家的。这儿给了她太多伤心回忆,她不会再在这里过一辈子。
过了两三日,有人上贺家下了帖子,说是燕王做宴,请贺桢去赏个花、吃个饭。贺桢知道,这是为了秋季选试的事儿做的宴席。
贺桢虽中了二等同进士,却只能领着个小官打打杂,权当熟悉官场人情|事务,离真的踏入官场还有几步。到了秋季选试,那才是真的定了去向:高升的高升,低就的低就。至于他到底调到何处,权看这大半年里干的如何。若有运气好的,一步登天也未可知。
因过了选试,大伙儿便要各奔东西,因此主管选试之人便会先做个宴席,请诸位叙叙旧、交交朋友。今年陛下开恩,赏了燕王这个差事。这不,燕王府的帖子就送到府上来了。
如是依照惯例,贺桢是要带秦檀去的。但是现在去找秦檀,显得有些不尴不尬,怪难受的,贺桢有些拉不下来这个脸。在书房里坐了半晌,他对小厮贺三道:「去,差个人到夫人那里,问问……」
说话间,外头有人通传道:「大人,夫人来了。」
贺桢微惑,还是放她进来了。他对秦檀不怎么好,秦檀对他也不怎么好,两人见面着实是尴尬了些。但秦檀不这样想,她进了书房,行云流水地坐下,直截了当开口道:「我算算燕王府的帖子就在这两日了,那等场合,你总不能带个妾去,平白叫人笑话。」
贺桢坐在书案后头,面不改色地盯着秦檀。他很清瘦,面庞也是棱骨分明的,但眼底有清澈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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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命下堂妻 卷一 V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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