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不相瞒,我也没想好,」她徐徐睁眼,认真地看向贺渊,「我们都平平心,认真想好后再说。在想好之前,我不会去烦你。你也离我远点,别没话找话往我跟前凑。」
她脾气冲,有时性子上来说话做事不过脑子,凶起来自己都怕。
这里是行宫,眼下又有外邦使团在,若叫外邦使团看了笑话,丢的可绝不仅是她自己的面子。
「可你之前说过,我们试试抛开前事不论,重新认识。」贺渊回视她,抿了抿唇。
赵荞撇开脸:「说那个话时我没考虑周全,也高看了自己。」
那时她以为自己可以平静面对他陌生的目光和客套的态度。然而试过之后才知,她做不到。
毕竟贺渊之于她绝不是「别人」,面对一个视她如陌生人的贺渊,她心里会痛,会委屈,会火冒三丈,会失控。
根本没法子好好同他相处。
「总之,那个‘重新认识’的提议不作数了。」
贺渊绷着脸,微恼:「你这是出尔反尔。」
「说那么文绉绉我不一定听得懂,」赵荞置气地抬起下巴,举目望天,「反正我这人就是任性,脾气也急,讲不了什么道理,说翻脸就翻脸的。」
如今他记忆里的赵荞就这德行。她知道。
「讲讲道理,」贺渊背在身后的双手缓慢而无助地握成了拳,有点委屈,「两个不熟的人,彼此认识总需个过程。没有一上来就这样那样的,都是先从朋友做起。」
「我和你做不了朋友。」
赵荞睨他一眼,半晌才回过味来:「我呸!谁说过要‘这样那样’你了?!想些什么污七八糟的?龌蹉!下流!俗气!」
吼完转身就往对面不远处那院门跑去,那步伐之敏捷,活像身后有狗追。
突然被劈头盖脸一顿吼,贺渊耳旁嗡嗡响,心跳砰砰砰,整个人懵懵地愣怔良久,才缓缓抬起手,满心无辜地摸了摸自己莫名发烫的耳垂。
他说什么了就龌蹉下流俗气了?
怕是她想到些什么「污七八糟」的吧?
这姑娘,贼喊捉贼,还凶人。
突然莫名想笑。
贺渊紧紧抿住唇,恍惚抬眼看向她跑进的那座院门。
目光顿了顿,又看了看左侧一墙之隔那院……
若他没记错,方才岁行舟就进的左侧那院?!
不用照镜子都知道,还没来得及彻底成形的笑容,渐渐凝固了。
时值冬春交迭,尚林苑行宫又在半山间,天气与人的心情一样别扭,说翻脸就翻脸。
冬阳晴光炽盛了整日,可正酉时一过,暖日堪堪西沉,天地立时囿于寒凉沉闇。
院中廊下的灯笼被渐次点亮,房中也燃起了长明烛火。
赵荞将暖手炉按在腰腹间,盘腿坐在外间窗前坐榻上,双手捂着脸,垂首不语。
颊畔的热烫早已褪去,胸臆间的纷乱鼓噪也正慢慢平息。可沮丧、懊恼与蜜甜的回忆又齐齐涌来,驳杂交织成理不清的少女心事。
方才的贺渊显然不再是上个月刚醒时那般惜言如金,神情里也少了防备戒慎,甚至隐有几分亲近示好的和软。
有那么几个瞬间,她甚至生出点恍惚错觉。
——我和你做不了朋友。
这是她第二次对他说这句话。
上回说这句话时,是去年盛夏。
那时她说,「我虽时常与人冲突交恶,却也喜好广结善缘。有些事我确实懵懂无知,但朋友看朋友该是什么眼神我知道。你近来看我的眼神很有鬼,虽不确定是不是我想的那样,但我俩肯定做不成朋友」。
那时他问,「你想的是哪样」。
「贺渊,你是不是想和我……撩撩拨拨地谈情说爱?!」
她就是这么个性子,一旦起急便不耐烦什么弯弯绕。
当时贺渊应当是被惊着了,面红耳热僵了好一会儿,才从牙缝里迸出一句——
「谁想撩撩拨拨谈情说爱了?我想的是与你谈婚论嫁!大家都说我这人还不错,你……你给个痛快,要是不要?」
在那之前并非无人向她示好,但大多都是让她雾里看花的半遮半掩,说些似是而非的甜言蜜语来暗暗撩拨试探罢了。
她从不接茬,并烦透了这种「进可攻、退可守」的委婉做派。
在她看来,若连吐露心扉、坦诚念想的一腔孤勇都聚不起,那用情能有多深?
好几个朋友都说过,她这样的想法实在不解风情,男女之情最扣人心弦的,正是彼此患得患失、小心试探的那段日子。
可她就是任性且固执地不喜欢这样。
那天有飞絮游丝在盛夏晴光里悬浮曼舞。
贺渊长身站在光里,两颊有可疑暗红,左脸颊那枚浅浅梨涡都带着点绯色,灼灼双眸如有星辉洒满微澜湖面,长睫似蝶儿羽翼不停轻颤。
他骤然丢弃平日的冷静自持、谋定后动,学着她平日说话的方式,用她绝不会误解的直白言辞,将羞涩而赤忱的心意万般笃定地袒露在她面前。
那时她耳旁仿佛有一道声音在说:就是他了。
于是她踮起脚勾了他的脖颈在他唇上盖章落印,惊得他面红耳赤僵了好久后,才像是要将人拆吞下腹似地掠去她的唇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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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作不合 卷一 V第三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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