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大娘也省得贺渊的厚意,倒没真就这么吃闲饭,平素无事总爱在宅中各处帮忙,哪里缺人手她都愿去搭把手。
「成,我去库中好生挑一挑,」庞大娘乐呵呵道,「这几日厨房的丫头小子们还正同我嘀咕,说赵二姑娘有日子没来了,他们一个个盼她盼得抓心挠肝的!」
中庆多时都跟在贺渊近前,很少赶得上大家忙里偷闲聊些琐碎闲话的场面,因此对庞大娘这话有些意外。
「年前节下的,信王府人情往来想必不少,赵二姑娘也不能成天净往咱们这儿跑吧?」中庆好笑又不解,「再者说,她来不来与大家伙儿有什么相干?怎么还嘀嘀咕咕伸长脖子盼起来了。」
庞大娘笑得眼角皱纹都深了:「怎的没相干了?连我都盼着她来哪!上回她同我讲的‘凶巴巴和冷冰冰’可还没说完……」
之前赵荞频频来的那几日,若逢贺渊去前厅待客,她就会从书房溜达出来到处找人磕闲牙。
她没有人们想象中王府姑娘的倨傲架子,说话又有趣,每回只要她一开口,宅子里许多人都愿往她跟前凑,短短几日就攒下了不低的人望。
这几日她不来了,大家都挺失落的。
中庆回到书房来时,贺渊已将道歉手书装好,正准备上蜡封。
中庆自觉上前接手,贺渊却不肯,坚持自己来。
在旁边干看着也没事做,中庆打量他神色并不多严肃,便顺嘴将庞大娘的话又转述一遍。
「……赵二姑娘这给人胃口吊得,一个个盼她盼得颈子都长了。连庞大娘都没躲过。」
贺渊正捏着信函边缘,小心将蜡封处抵近火烛。闻言动作顿了顿,片刻后才漫不经心道:「庞大娘怎么了?」
「说是二姑娘给她讲了个什么‘凶巴巴和冷冰冰’的故事,才说到‘冷冰冰递了张银票给凶巴巴做生辰贺礼,气得凶巴巴将那银票揉成团,就想塞到冷冰冰嘴里’,之后这几日就没来了。」中庆说得直发笑。
冷冰冰?凶巴巴?这什么乱七八糟的。
贺渊眉心微蹙,问出口的却是另一句:「为什么送了银票做生辰贺礼,就要被揉成团塞回到嘴里?」
「哦,说是因为‘凶巴巴’无意间抓到‘冷冰冰’一个把柄,‘冷冰冰’怕‘凶巴巴’泄露出去,就成天跟着盯梢。‘凶巴巴’脾气不好,成天被人这么跟着也窝火,偏‘冷冰冰’还送张银票,又没说是个什么意思,‘凶巴巴’就以为这是将自己当成了想敲竹杠的下三滥,自然火冒三丈了。」
「哦,那是该生气,」贺渊将封好的信函递过去,「所以,那银票最后真被塞回‘冷冰冰’嘴里了?」
「庞大娘抓心挠肝也就是为这个啊,后面的事赵二姑娘还没讲呢,」中庆颇有点幸灾乐祸地咧嘴,「完,这下怕是七爷您也要跟着伸长脖子盼赵二姑娘再来了。」
「你想多了,我就随口问问而已,」贺渊挥挥手,「太阳快落山了,这时送东西上门不合适,你明日早些送去信王府。」
「是。」
书房门被关上后,贺渊若有所思地凝眸盯着对面书架看半晌。
良久,他抬起左手反折去摸了摸后颈,不自觉地嘟囔:「我可不会好奇到抓心挠肝盼着谁。」
不过话又说回来,那个「冷冰冰」是不是有点毛病?当面盯梢正和人僵持得不愉快呢,上赶着送哪门子的生辰贺礼?
说不上为什么,这莫名其妙的故事竟让他有些许似曾相识之感。
所以最后那银票到底有没有被塞回「冷冰冰」嘴里啊?!
翌日巳时,贺渊坐到饭厅里时,神情是少见的疲乏颓靡。
中庆一早去信王府送东西,这时只小竹僮在旁为他布菜。
小竹僮见他那模样,忍不住低声关切一句:「七爷,昨夜没睡好吗?」
「做了一晚上怪梦。」贺渊没好气地隐了个呵欠,忍得眼底泛起薄泪。
整夜的梦境里,那个看不清脸的「凶巴巴」火气冲天捏着团成团的银票,手抬起又放下,到他醒来也不知那银票到底有没有被塞回「冷冰冰」嘴里。
真是又急又累,身心疲惫。
等到贺渊恹恹无神将那盅粥吃了近半,中庆就回来了。
「东西都送到了?」贺渊长指圈着粥盅,眉眼未抬,仿佛只是例行一问。
中庆点头:「送到了。」
收下致歉礼,就是同意讲和、前事不咎的意思。
「她,说什么了吗?」贺渊半掩的睫毛颤了颤。奇怪,有点紧张是怎么回事?
「二姑娘么?她不在府中,带着弟弟妹妹们上泉山的别业泡温泉了,说是要年后才回,东西是信王妃殿下代她收的。信王妃说,她明早随圣驾行过年末祭礼后就往泉山去,会替您将东西带给赵二姑娘的。」
贺渊胸臆间蹿起一股说不清的闷燥,面上却还是端得稳波澜不惊:「嗯。」
年前节下还带着家里小的往别业跑,不像话。哼。
十二月廿七下午,信王妃徐静书的车驾抵达泉山别业门口时,赵荞与几个弟弟妹妹刚刚行猎归来。
窄窄长长的山道间,赵荞一袭黑中扬红的猎装飒爽利落,肩上扛着支「水连珠」,与弟弟妹妹们一路嘻嘻哈哈,背对夕阳缓步而来。
徐静书将手拢在唇畔,使劲扬起糯软笑音:「你们趁长兄不在,嫂子性子软好说话,竟拿老三工坊的‘水连珠’打猎!晚些若找我哭穷,我一个铜子儿也不多给的!」
老三赵渭精于匠作,尤擅火器。
这「水连珠」是他根据前朝匠作秘籍记载改良来,威力不但远超弓箭、弩机,比兵部给各军火器营配发同类手持火器都要厉害,射程几乎能到三百步开外,且可连发十一响。
关键这东西造价极高,每次使用时所需的那十一发「弹药」更是烧钱的漏斗,所以目前并无大量产出的可能,眼下算是个名声震天响,却有市无价的稀罕宝贝。
几人瞧见她,呼啦啦迈开步子就奔了下来。
赵荞扑来勾住她的肩,嘿嘿笑:「你堂堂信王妃殿下,素衣御史徐大人,和弟弟妹妹们讨价还价,怎么好意思按铜子儿说呢?」
「我勤俭持家,理你们呢。」徐静书笑吟吟摸出自己的绢子递给她。
「大嫂你是没瞧见,二姐简直了,」老四赵淙眉飞色舞,「百步穿杨啊她!三哥这水连珠到了二姐手上,那就真是瞌睡遇到枕头……」
「什么破比喻,」赵渭往他头上推了一记,赔着笑脸对徐静书道,「大嫂车马劳顿,还是赶紧进去歇歇。咱们晚上烤兔子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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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作不合 卷一 V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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