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作不合 卷一 V第二十九章

  冷眼看着书房门被从外头掩上,贺渊才丢开手中邸报,略烦躁地靠向椅背,闭目叹气。
  他这几日怎么想都没觉那天的事自己究竟错哪儿了。总觉赵荞当时那股子情绪来得很莫名其妙,好像他欺负她了似的。
  之前她说要「试试重新认识」时他就坦诚过,他不记得与她的从前事,大概不会像从前那样待她。
  他在看到她进了暗室后,神情防备、语带质问,不是人之常情吗?
  当时那场面,他都没当真发脾气,她倒还先气上了。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自说自话完了就走,丢下一团迷雾乱麻给他就走。
  能不能讲讲道理?说不来就不来了,啧。
  这几天有个问题一直困扰着他,本打算等她气消了来时问清楚,再与她好生谈谈。
  贺渊烦躁躁地揪了揪自己发顶:「这都谁惯的?这么大气性。」
  十二月廿五的午后,门房小僮急匆匆来到主院寝房门口,压着嗓子急急对中庆道:「有贵、贵客上门……」
  「慌慌忙忙成什么样子?传出去叫人笑话,」中庆小声应着,回头看了看紧闭的门扉,「是赵二姑娘吗?七爷头疼了一上午,才躺下午歇没多会儿,还是我……」
  寝房门从里被拉开,力道之猛,扇起一股凉风来。
  中庆后勃颈被沁得一个激灵,连忙回头:「七爷,您怎么醒了?」
  「你们说话太大声,吵到我了,」贺渊神情无波,语调从容而平淡,「谁来了?」
  中庆只觉自己与小竹僮头顶都飘着个大大的「冤」字。他俩明明都很小声,以往七爷午休时他们都用这般音量在外对话,从没吵到过他。谁曾想这位爷的耳朵今日格外灵?
  「回七爷,」小竹僮先前跑太急,说起话来上气不接下气,「是林秋霞林大人……」
  内卫总统领林秋霞,贺渊的顶头上官。
  倒确实是位贵客,按理该是贺渊去她府上拜访,这反过来了,难怪门房小僮惊到要跑着来通禀,生怕怠慢。
  贺渊冷冷扫了他一眼,嗓音隐有不豫:「虽是林大人登门,你也该学着沉住气。跌跌撞撞跑进来,像什么话?」
  「……还有她的夫婿。」小竹僮缓过气,总算补完整句。
  林秋霞大人于公职之外另有个身份,是成王妃殿下。
  而她的夫婿,自然就是成王赵昂。
  若林秋霞单独来,那就只是自家七爷的顶头上官登门,小竹僮最多惊讶一下,不至于失了分寸。可有成王殿下随行,他不知该对这双夫妇用哪种程度的礼数相迎,这才慌了手脚。
  「既是以‘林大人夫婿’身份来,那按林大人公职这头来论,不必拘大礼。」贺渊条理分明地嘱咐。
  小竹僮讷讷应声,领命而去。
  「七爷,我先去请林大人夫妇到正厅用茶,」中庆垂眼看着门槛后的某处,拼命忍住大声嘲笑的冲动,「不是您等的那位,想来您没那么着急的。请您也沉住气,先更衣。」
  贺渊顺着中庆那古怪目光低头一看,浅铜俊面登时烧了个通透大红。
  门槛后,是一双只着袜没穿鞋的大脚。
  「并、没、有、在、等、谁!」
  房门被「砰」地一声甩上了。力道之猛,与先前开门时差不多,又迎面扑了中庆满脸寒风。
  既贵客自陈「金云内卫总统领林秋霞携夫婿先来探望」,耿直如贺渊自是主随客便,一应礼数全照自己与林秋霞的公职从属走。
  有礼有节地,将今日的成王殿下视作「林大人的随身挂件」。
  寒暄几句后,赵昂自若噙笑;「我不扰事,你们谈。」
  语毕,唤来中庆作陪,负手信步去了厅右木珠帘后,饶有兴致地欣赏起墙上字画。
  仿佛真只是个陪妻子到下属家做客的寻常夫婿。
  贺渊不着痕迹地瞥向右侧厅那头,不太懂赵昂为何回避。
  林秋霞以贺渊上官的身份来探望,除关切他伤势恢复情况外,自也会涉及些内卫公务。
  但大周《戚姻律》有「夫妇共治」的条款,越是高位高阶的夫妻越是密不可分的一体同盟,既共享富贵,也需共担风险。
  如其中一方因公或因私违法犯禁,酿出恶果,伴侣即便因不知情而未制止,按律也要承担相应连带之责。
  因这缘故,担着高位朝职的夫妇按律法仪程向上官报备并得允准后,就有权知晓对方公务上的机密。
  甚至有权在伴侣重伤、死亡等突发的极端情况下代行部分职权,力求减小损失。
  贺渊缺失一年记忆,这会儿也想不起林秋霞究竟是未向陛下报备,还是报而未准。
  看出他的疑惑,林秋霞浅笑爽朗,随手端起茶盏:「报过陛下的。只是他怠惰惯了,我也不乐意总有个人在旁搅扰我公务之事,细枝末节便不让他掺和。」
  「原来如此,」贺渊以食指点点额角,涩然轻叹,「抱歉。」
  林秋霞浅啜一口香茗,片刻后才抬眸笑应:「你能没傻没残地活下来,这比什么都让人高兴。忘点事有多大关系?听太医的,顺其自然,切不可强行回忆。想知道什么问人就是,别总像个锯嘴葫芦。」
  「多谢林大人体谅,」贺渊无奈地勾了勾唇角,「上次您派孙青来为我答疑,旁的事他都同我说清楚了。可邻水冬神祭典那战他只说了个大致。我想调阅卷宗记档来看,他却说我在养伤休沐,不能调阅这些卷宗。这是何意?」
  他任内卫小旗时都曾在休沐时调取过卷宗,怎么成了左统领后反而不能?
  「有些事对你来说或许过于沉重,太医院建议暂缓让你接触邻水刺客案的事,」林秋霞痛快利落,「坦白说,我也怕你骤然知道得太细,会承受不住。」
  贺渊淡淡蹙眉:「在您眼里,我这么脆弱?」
  「再刚毅的人也有软肋,何况眼下你头上的伤还没好。我与陛下都觉还是谨慎遵医嘱为好,不能心存侥幸去莽撞为之,不必急于一时,」林秋霞笑,「太医说,以你的底子,最多养到一月底二月初就能复职做事。咱们都谨慎起见,邻水刺客案,等你痊愈了咱们再细说,成不成?」
  见她明显是打定主意了,且又说陛下也是这意思,贺渊便没倔强逞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还有旁的事想问么?」林秋霞又端起茶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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