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眉睫忽闪,默不作声靠近了一步,新换上的粉底团花襦裙轻盈摆动,像翩跹的蝴蝶一般婀娜。
「没有叨扰到秦哥哥就好……只是若儿近日习琴有些困惑,《阳关》这首曲,几处指法不甚明白。若儿从小习琴,自认也下了不少功夫,可当日在畅合园听一曲《秋水》,才惊觉人外有人,今日有缘再见,还想请秦哥哥指点一二呢。」
身后的丫鬟见小姐把话说开了,也跟着上前一步,欲把身后背着的七弦琴放下。
方重衣把目光从戏台处挪回来,想也不想,直白地说道:「这出《银空山》演得太热闹了,我现在弹,你可能也听不清。」
两人都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应。丫鬟脸色僵了僵,停下动作,茫然地与小姐对望一眼,又默默把琴背回去。
袁若不甘心,斟酌了一阵,又说:「当日畅和园,还听秦哥哥随手弹了一曲,想来是即兴之作。若儿觉得曲音流丽,意味隽永,就这么丢了着实可惜,便擅自推敲了谱子。」
说罢便向丫鬟使眼色,丫鬟会意,从包袱里取出一道卷轴,摊开在长几上。
「只是记载不全,有几处承前启后过于生涩,不知秦哥哥可还有印象?若能帮忙纠正便是最好了。」
方重衣的确是有印象的,他当时觉得调子不错,回头便打谱记下,而眼前这份谱子,出入和谬误的确不少。
袁若见他对着曲谱垂目沉思,便赶紧示意丫鬟呈上笔墨。
亭榭内空气安闲,与外界的热闹有些疏离,方重衣视线落在卷轴上,目光却是浮的,良久才回神,重新凝视眼底下的谱子。
笔墨被端端正正搁在手边,但他有洁癖,不习惯用外人的东西,见苏棠的包袱留在屏风旁的斑竹架上,便从中抽了支毛笔,点上墨,将谱子里不恰当之处一一圈出。
看着卷轴上落拓潇洒的字迹,袁若不由地扬起眉梢,正要顺势请教,却听见冷静的声音道:「你们可有看见苏棠?」
她心中有鬼,微微抽气,大抵连自己都没留意。但方重衣感触灵敏,捕捉到了这一细微的变化。
他想到刚才鬼祟的人影,心烦意乱,冷声质问道:「怎么回事?」
丫鬟见他脸色阴沉得吓人,拽紧了衣角,战战兢兢答:「苏、苏姑娘说想去岁安阁那边转转,所以,可能耽搁了……」
「岁安阁?」他掷了笔,缓缓起身,居高临下的沉冷目光如锐剑落在两人身上,「据闻那里是你们家老爷珍藏古玩的地方,还有不少护卫把守,外人去不得,你们既然知道,也不提醒她?」
素日温润如玉的秦哥哥忽然变得这般威严凛然,令袁若后退了一步,看他的目光像看陌生人,害怕得忘了回答,丫鬟嘴唇哆哆嗦嗦,泪花在眼眶里打转。
到底只是两个小姑娘,逼问下去也无意义,方重衣不再迟疑,往岁安阁的方向赶去。
卷轴上落了几道飞溅的墨迹,已渐渐干涸,像暗沉的血。
苏棠从东头的竹林往里走,越走越觉着不对劲,这里有些安静过头了,根本不像有人烟的样子。她穿过迂回的曲桥来到丫鬟所说的那座庭院,门上的牌匾的确书写着岁安阁三个大字,但旁边既无下人侍立,里边也听不见任何说笑的人声。
正门竟然是虚掩着的。
苏棠见大门没合上,里边还隐约能看见灯火,心想应当是有人在,便推开门走进去。
带着陈旧气息的凉意扑面而来,是库房特有的那种冷飕飕的味道。四周极为安静,灯火映照在接顶落地的隔扇窗上,火光安静,几乎纹丝不动,自己的脚步声也清晰入耳。
木架上存放着各色古玩字画,流光溢彩,目不暇接,在烛光中显得华美异常。苏棠知道都是价值不菲的玩意,没敢碰,只凑近瞧了瞧,一点灰尘都看不见,可见被用心打理着。
那为何一个护卫都没有?
方重衣他们又在哪?难道欣赏完之后去别的地方喝茶了?
此处实在安静过头,直觉告诉她不宜久留。
刚要离开,却听见破空一声,有什么锐利的东西嗖地飞来,几乎是同一时间,反方向又飞来一道迅疾的黑影。两两相撞,耳畔拂过一阵凉风,金石铿锵之声爆发出来,尖锐刺耳。
她定睛一看,两道影子分别是箭簇和玉坠子。箭簇被玉牌打偏,擦过她的头皮直直飞进石墙里,一缕发丝被切断,悠悠落在肩膀上。
箭矢本是正正朝她而来的。
苏棠怔然地摸了摸肩膀,拾起断发,又看地上的碎玉牌和钉入墙壁里的飞箭……
沉浸在巨大的震惊中,她反倒不知该用什么表情。
那一瞬间,她忽然想到方重衣在轿子里说的话,什么「做冤死鬼」,当时以为他是随口撂狠话,现在看来,真的有人要置她于死地?
没来得及多想,接二连三的破空声又响起,寒光般的箭簇穿过窗棂向她追来。
苏棠发懵,却被一个人带着往旁躲。踉跄的一瞬,她余光看见箭矢从眼前人头顶飞过,发带被割裂,几缕碎发松散开来。
「你——」
箭矢如雨,方重衣没空回应,护着她往角落去。一路撞翻了一排木架,精美的瓷器噼里啪啦碎一地。巨大的动静引得暗箭又纷纷追来,两人匆忙往深处躲,路过之处七横八竖插满了箭。
这样的速度,让苏棠意识到不是弓箭,恐怕是连弩之类。
周围的木架一座座被碰倒,虽然有方重衣护着,但眼见可掩护的地方越来越少,这样下去只能坐以待毙。苏棠心急中生智,冒险在漫天箭雨中推开他,把最近的一盏灯打灭了。
「回来!」
他强硬地把人拽回怀里。
羽箭擦过他手臂,带出一道淋漓的血痕。
烛光熄灭,四周陡然陷入昏暗,令人意外的是,接下来的箭矢竟通通偏离了方向。原来阁内的灯光太过亮堂,两人的影子映在窗户上,完全就是活靶子,如今没了光线,外边的弩手也看不见他们的影子,只能勉强依据声响动静来判断,自然失了准头。
方重衣会意,趁极短的空隙将烛台纷纷打落,带着人倒进书画四散的狼藉中。
箭雨消停了,因为此刻他们在暗处,外边反倒是明处,不敢妄动。
烟尘无声弥漫,方重衣忽然意识到,此刻她是被自己完全护在身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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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 画娘人财两失 上 V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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