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 深闺里的小吃货 上 V第一章

  【正文开始】
  自古江南多才俊。
  在常州府武进县,提到舒家,人人都要翘一下大拇指:「那可是在整个江南都排的上号的簪缨世家。远的不提,只近两代,舒三爷是开元十七年的状元,舒二爷的公子又在去年中了探花,一门叔侄,两上进士榜,多了不起的人家。」
  父兄们厉害,舒家的女儿们也不逊色,随便一个被人提起,蹦出的都是端庄贤淑,知书达理的好词儿。哪怕是旁支末梢的姑娘,只要姓了舒字,一到说亲的年纪多被说媒的踏破了门槛。门风干净,又有家底,最后定下都是极好的人家。
  反而让家里有儿子却没到般配年岁的主母们,少不得心叹一声,暗道着再耐心等一等,然后默默记住后头几个尚未到年纪的舒姑娘。比如,那位探花郎的嫡亲妹子,今年就只金钗之年,单名一个媛字。
  不过,提舒媛的时候,人们的神色里会多一丝尴尬,然后像是要极力解释一番似得,说道:「都说女大十八变嘛,她如今年岁小,往后日子还长呢。」
  十二三岁那是女孩子们抽条的年纪,舒缓抽错方向,长成了个胖姑娘。
  胖怎么了,那是外人的惋惜。在自家人眼里,只觉得舒媛胖乎乎白嫩嫩的,如同年画里走下来的娃娃,福气的很呢。
  梅雨时节,屋子里又湿又闷,开了窗子也没有凉意。
  奶娘打了半响蒲扇,舒媛才在那扇下的风里睡着,她的五官隐在幔帐深处,被昏暗覆盖了精致的小嘴和小巧的鼻子,一截露在外面的藕臂被月光照着,圆圆润润,白净极了。
  奶娘看自家小姐的目光,就像农民伯伯看自家田里长势喜人又甜又脆的白萝卜,喜欢之意恨不能溢到全身,每一根都发丝都在跳舞。
  奶娘摸了摸舒媛,确认她身上干爽,才停了蒲扇,用眼神叮嘱守夜的小丫鬟莫要睡的太死误了照顾小姐。
  梳妆台的西洋钟发出滴答的声响,奶娘走后,小丫鬟打了会儿哈欠,趴在床尾打起瞌睡。
  床上的舒媛忽然一咕噜坐起来,她虽然圆润,动作却很轻盈,小丫鬟半点没有觉察,舒媛已经轻手轻脚开了衣柜。
  年轻的姑娘,一天十个烦恼里有三四个跟打扮有关。光衣带儿一项,就有细带子显腰身纤细,盈盈不堪一握;宽腰带能让身板儿直挺,华美端庄的选择足够犹豫半响,更何况还有颜色,款式,花色等等要选。
  舒缓没有这烦恼,她胖,穿什么都一样矮墩墩。
  是夜,总归深一些的颜色不打眼,也不用戴首饰,免得掉在外头落人口舌。
  舒缓换好衣裙,拍拍床尾的小丫头,「我要出去了。」
  小丫头迷迷糊糊抬起头来,「去哪儿呀?」
  白天舒媛提过晚上有打算,小丫头忘性大,睡着睡着全给忘了,待这会儿看清自家小姐的打扮,才惊得想起来。这大半夜的,一个姑娘出门,还要不要名声了——
  舒媛将食指竖在唇边,止住了小丫头要叫出来的话,「好妹子,我可都靠你了,有你留着门,我才能快去快回呀!」她的声音软软糯糯,莫名就给人不能反驳的力道和信任。
  于是被信任提起雄心壮志的小丫头,坚定的点点头。
  舒媛顺势夸她:「乖了,等的无趣就把糖盒拿出来吃!」
  外头起了凉意,穿堂风吹得呼呼地,掩盖了月下那道身影出门的声响。
  屋里的小丫头一面等着,一面欢喜的吃糖。等吃到第十颗的时候,糖掉了,小丫头傻了——不对啊,她不能淡定啊,小姐今天是去会男人啊!男人啊!啊!
  此刻,角门外的夹道里已经有人在等。
  夹道的另一边是丰王王妃陪嫁的院子,空了十多年,王妃不曾来住,只有打扫的仆役。但是丰王是什么人物,那可是御前可佩刀剑,指点十万兵马的异姓藩王,他家王妃的院子,鸟都知道不能随便飞。
  这条舒家和丰王妃别院之间的夹道,平常没人敢来。
  舒媛出门时没忘挑上件薄纱斗篷,斗篷帽子宽大,正好将眉眼完全隐住,她立在角门下远远打量那人。
  夹道两侧,墙极高,月光只能洒落些许。那人身影挺拔,月华下的衣袍隐有绸缎的光泽,腰束墨带,头戴玉冠,是个颇为贵气的公子。
  她是打扮的低到泥里去,而他大概是穿上了全部家当,以证明自个儿的确家道好过,手里握的都是真迹,眼下是时运不济才悄默默的卖家底。
  买方和卖方的心理,果然不同。
  舒媛自角门出去,向他走去,近了才发现那人年纪并不比她大很多,身量却比她的探花哥哥都要高。舒媛这种抽错方向的人了,忍不住就小嫉妒了一把,当真只有她光长横里,不长个呢。
  舒媛在距离那人十步处停步:「公子把东西带来了吗?」
  没落公子似有意外,眉梢动了一下,目光不带温度的落在这道娇小但又不和谐的宽厚着的身影上。
  「于湖居士的《于湖词》。」舒媛提醒,「先前说好的,我要看过本子再付款呀。」
  原来是当他要卖张孝祥的真迹。丰恒动了一下,于是那些藏在暗处的人马齐刷刷的没有动。
  张孝祥,号于湖居士,他不是王羲之、颜真卿之类的书法顶级,但对各派书法研究深刻,融会成了一派独特风格。而且在诗词方面破有功底,亦是爱国名臣。会细心收藏张孝祥墨宝的,多半对他真心欣赏。更重要的是人死的早,留下的货少。所以张孝祥的墨宝真迹的价格虽不至于离奇,但也算是冷门,寻常有钱难求。
  他倒是真有这本《于湖词》,不过——
  「没带来。」 他说。
  舒媛倒未意外,东西太好,连放到书商手里中介一下都不肯,非要如此偷偷摸摸的,自然是想拿乔提价。她从善如流,「我本子还没过目,可不好现在谈价呦。」
  都说江南女子温柔的像溪水,胆小的像兔子,怎地眼前这个虽然话尾带着‘呦’啊‘呀’啊的软音,实则却敢大半夜里孤身一人跟人讨价还价。
  丰恒斜睇着她:「你一个小姑娘,大半夜出门,不怕被人卖?」
  舒媛:「没人会买的,嫌我吃的太多的,养不起。」
  她不怕,而且知道这人家道中落要卖家底过日子,还帮他出主意,「没人买,但可以绑一票,问我家人要赎金。我这个人沉,您带不远。如果来得及最好,先找个帮手。尽管最后要分些利润,但起码省了很多力气,还多个人商量。」
  丰恒愕然,仔细打量这个小姑娘。
  舒媛从头到脚都罩在斗篷里,隐约能瞥见她嘴角的弧度,自信之余还带着怂恿:真可以试一试的,没准比卖《于湖词》得的钱多。
  丰恒结论:一个长居深闺,话本子看多了的小姑娘,以为自己有几分聪明上哪儿都有神助。
  所以丰恒有了决定:「张孝祥的本子可不好得,你先给我定金,我再给你看本子。」
  他打算给她上生动的一课,名字叫别轻易相信陌生人。拆开来解释就是你给我定金,我这辈子都让你绝对看不到正宗的《于湖词》。
  「公子说的有道理。」舒媛的确做了两手准备,「定金我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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