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 宫女要出阁 卷四 V第二十六章[12.17]

  于安锦南来说,这无疑是个艰难的选择。一方是于他有抚育之恩的半个长辈,一方是他怀揣着诚意娶进门的夫人。两人竟不能共存么?韩嬷嬷本着对他负责为他好的原则对丰钰揣了敌意,这念头根深蒂固,对一个已经上了年岁、按照自己的准则理了半辈子事的人来说,要扭转对一个人的看法真的很难。可难道他就要从此被这种以退为进的手段要挟住么?或是为了博得一个宽厚仁义的贤名说服新妇忍耐一个仆妇?
  安锦南久久无言,时间一点点流逝而去,他既没有伸手扶起韩嬷嬷,亦不曾出言宽慰半句。
  这于韩嬷嬷来说,无疑已是一种明示。
  她艰难地曲下膝盖,十分缓慢地跪了下去。
  「侯爷幼时,老奴便在侯府身边照顾。至今,已然二十九年。看着侯爷成家了立业,娶妻生子,直到今天。老奴不敢居功,尽些薄力,照料侯爷的生活。为侯爷管着后院的一众丫头们,叫侯爷舒舒服服安安心心的谋侯爷的大事。」
  她语调平缓,说这番话时的语气就与幼时哄着他入睡时并无两样。
  「侯爷这二十几年过的不易,老奴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如今侯爷身边总算有了可心的人。夫人精明能干,家里事事都打理得井井有条。老奴老了,留在府里也只是给侯爷添烦添乱罢了。想趁着还走得动,看得见,回故乡住几年。祖宅都积灰啦,丈夫的墓也没人扫……」
  她有些伤感,许多年不曾流过泪,年老了,眼眶干涩,似乎泪腺都给堵住了。可心里酸的难受,她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无声的哭诉:
  我为了喂养你照顾你,我自己的亲生儿子得了天花都没回去抱一下……丈夫一世未曾原谅我,我这一生,就只有你了……
  安锦南「嗯」了一声,俯下身子托住她的手肘,「起来说话。」
  声音温和不少,她比谁都清楚,侯爷这是心软了。
  他看似冷酷无情,可没谁比他更念旧。因为能长久陪在他身边的人和物,实在太少太少了。
  韩嬷嬷吃力地爬起身来,垂头道:「水仙已经能够独当一面,夫人身边也有元嬷嬷钟嬷嬷两位辅佐,五姑娘管账是把好手,里里外外的事都有人张罗。侯爷如今境况越发好,我没什么不放心了。回头过年节,我拖人带故乡土产给侯爷尝尝,……侯爷不必挂念我。」
  安锦南嘴唇轻轻动了动,犹疑地开了口:「嬷嬷家中还有亲眷么?」
  韩嬷嬷面色悲伤,嘴角勾了抹苦笑:「总还有些旧邻人,旧乡亲吧……」
  她三十年未曾回去,有谁能记得她?她又能记得谁呢?
  无子送终,孤独终老。她从前也不曾想过,自己会是这样的结局。
  安锦南顿了顿道:「妈妈若真想出侯府去安养,不若本侯给妈妈置个景色好的庄子?拨几个下人跟着过去服侍。妈妈辛苦半生,也该是时候歇歇了。」
  他几乎是一锤定音,安抚似的说了这番话,提步就欲朝外走。
  韩嬷嬷快速地喊住他:「侯爷!不必了,老奴未有寸功,岂敢劳师动众?」
  安锦南蹙了蹙眉,韩嬷嬷这样,分明是在与他叫板。
  她口口声声说自己未有寸功,就是在当面指他忘恩负义。
  安锦南深深看了韩嬷嬷一眼。他有些痛心,也很失望。他终究没再说什么,步子一抬,沉默地走了出去。
  门声轻响,在韩嬷嬷心底里却如惊天震雷。
  侯爷当真,要为了那点色|欲寒了人心么?
  那分明是个有手段又心术不正的狐媚子。丰家做过那样多的龌龊事,侯爷怎就能若无其事地往人家的圈套里钻?
  她最怕的事还是发生了,余生难道要她眼睁睁的看着那女人迷惑侯爷,哄侯爷给她和她娘家数不尽的好处么?
  那侯爷这些年的筹谋、隐忍,岂非都白白废了么?
  总有一天,丰家的贪婪会害的侯爷再次被朝廷猜忌的。届时他还有什么兵权能交出去?还有什么地方可以退避?
  与其眼睁睁的看着侯爷为一个女人堕落,还不如眼不见为净吧!
  安锦南缓步走入内院。各处落钥熄灯,而她的院外还燃着风灯。水仙在廊下将他迎着,低声道:「夫人等着侯爷呢。」
  看来韩嬷嬷去找他的事,她已经知道了。后宅的女人很有趣。她们不是善于谋略的文臣将领,却自有一套收风查事的法子。
  走进去,丰钰就迎了上来:「侯爷,韩嬷嬷非走不可吗?」
  安锦南不置可否地伸手将她腰肢箍住,凑在她脸颊亲了亲,才将她放开,边朝里走边道:「你不必放在心上。」
  他不愿她为这些琐事费神。他的人,自当他来解决。是走是留也并非韩嬷嬷可以做主。他自会有他的安排。
  丰钰扯住他袖子随着他朝里去,看他的表情就知道韩嬷嬷这回做的很绝。她心里有那么点不乐意。
  是因为她嫁了进来,才让他身边最亲近的嬷嬷「无路可走」只得离开。
  传了出去,人家不会认为是老奴欺主,只会觉得她不懂事不能容人。
  「侯爷,您舍得么?」她眸光晶亮,他一回首,就见她一对瞳仁似饱蘸了水光,灯下她的脸泛着柔和的光雾,洗过的头发束了一半,花朵般地挽在头顶,余下一半披散在肩头,乌黑的秀发衬着雪白的脖颈,柔柔的引人心悸。
  转过屏风,他拥住她,将她推在云母屏风架上。
  一手抵在她身后的屏风上头,一手捏住她的下巴。
  「有什么不舍得?」他凝眸看她,道,「只要不是你要走,我都能接受。」
  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谁又能当真陪谁一辈子。他这些年经历的离别还少么?
  丰钰仰起头,伸手环住他颈子。
  她轻启唇瓣,略带撒娇意味的问:「那,为什么我不一样?」
  安锦南轻笑了下:「这还用问么?」他的指头,顺着她下巴的线条一路划过去,落在她料峭的锁骨上头。他最爱她的馥郁温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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