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 宫女要出阁 卷一 V第十三章

  丰庆骤然回首,面色阴沉「你自己心里明白如今段家拿银子打我的脸」他将手里匣子一掷扔在地上,「你自己看」
  客氏屈身拾起匣子,将散落的一张张半旧的票子慢慢捡起。泪珠登时凝结在眼底,怔怔望着那些纸张说不出话。
  「这是」
  「我且问你,钰丫头议亲,你原备了多少嫁妆」
  「」客氏犹豫片刻,抬起头来,「如今八字还没一撇,嫁妆向来是公中作打算,原就有定数」
  「哼」丰庆自知自家事,也不听她多言,公中那些是公中的,谁家嫁女私下不给添箱当即摆手道,「且不提嫁妆。如今段家这手明摆着是要给钰丫头撑腰兜底,议个不像样的人家,我这当亲爹的没面目见她舅家。你且莫要再生旁的心思,那王翀郑英说什么不能应承。我只吩咐这句,你委屈也好,不甘也罢,收了人家什么好处,紧着给人家送回去钰丫头婚事再难,不至要送去那火坑给人磋磨。王郑两家再势大,我丰家又不输他抬头嫁女,这头务要高抬几分,莫给人戳了脊梁,说你这继母待女不慈」
  提及段家客氏心里就堵得难受,她自己给人做填房,永久被一个死在前头的妇人压在上头,新婚进门就做了人家后娘,万事小心翼翼生怕惹了旁人闲话,有什么委屈苦楚只有打落牙齿和血吞。如今十几年过去却还要受前头那位的娘家压制
  客氏气得嘴唇直颤「究竟是王郑两家不好,还是段家自以为是他们有更好的人家更好的去处怎不直接给他们的宝贝疙瘩指条明路但凡他们指个人出来,我二话不说立马风风光光送她嫁出去万事需我奔走,磨破了嘴皮操碎了心,一家家的精挑细选只怕委屈了丫头,到头来竟是我的不是,是我没安好心」
  她越说越气,泪珠子成串地往下淌,扑到旁边炕上就呜呜哭了起来。
  丰庆中年续弦,比客氏大上十七八岁,对这娇妻本就宠纵,他自己落了排揎心里不畅故而说了几句重话,一见客氏伤心落泪不免又心口酸疼,叹口气劝道「旁的事我都由你,只是钰丫头不比十年前,回来后这一桩桩事你还看不明么她祖母连我这亲儿子都不见,钰丫头去了两回东府,就能在她祖母身旁侍奉这孩子不是个傻的」
  丰庆言尽于此,到底舍不下脸面去哄妻子,袖子一甩就从屋里迈步出去。徐妈妈跟着进来,在外头已听个大概,便蹲在炕下劝道「太太莫气,爷这是给外人气得没处散火,您是他枕边人,除了您这儿他还能跟谁说快别哭了,二姑娘担忧得紧,适才走得时候一步三回头的,叫她待会回来瞧见您这样,可不心疼坏了」
  客氏捂着胸口,强撑挣起身来「如今也就我一双儿女疼我。旁的人哪里当我是个人看罢了,罢了,这浑水我不蹚,由着她老死在家,或是尽推给段家去,这婚事我不管罢了」
  徐妈妈替她顺气拍背,幽幽叹道「太太的委屈老奴都有眼瞧着,爷心里也明镜儿似的。大姐儿虽好,毕竟年岁长了,样貌又寻常,要说个相当的人家相当年岁的公子,除非给人做填房继妻。后娘哪是那么好做的单瞧太太如今的苦楚就知,这是里外不讨好的差事」
  「大姐儿又那样的眼光高,这也瞧不上,那也不愿意,耽到最后白白耽搁她自己。她年轻不懂事,太太却不得不为她想着。再说如今二姐儿亦要说亲,大姐儿迟迟不嫁,不连二姐儿的终身一并误了再说」
  徐妈妈语调低沉几分,凑近客氏耳畔,「郑家许的可是三间铺子,不加在礼单里头,单独孝敬太太您太太虽瞧不上这点东西,可将来二姐儿出嫁,嫁妆可不要靠这东西撑一撑底家里家外都是东府把持,能给二姐儿陪送多少还不得您这位做亲娘的添添补补,叫闺女不至给夫家欺负」
  客氏抹了把眼睛,将泪住了。想及刚才丰庆扔来的匣子,心里越发不忿。丰钰亲娘死了,还能靠她舅家挣脸面,丰添箱,自己的闺女将来出嫁却有谁来帮补一把丰家东府的大太太,嘴里说一碗水端平各房嫁女都是一般的例数,谁知背后又替她自己的闺女填补多少到头来两手空空的只是她和她的媛儿罢了。
  客氏伸手握住了徐妈妈的手腕「紫云,你告诉我,郑家不会蒙我吧他家那么富,买个什么俏的嫩的没有何至非要娶个二十五六的老姑娘」
  徐妈妈闻言一笑,轻轻拍了拍客氏的手背「有些话不好跟太太说。您是大家出来的淑女,自不懂这些粗鄙出身的心肠,人郑公子单挑了咱们大姑娘求娶,为着不就是她在宫里学了十年如何伺候人且要开枝散叶,自是大姐儿这年岁更好生养。郑公子亦不小了,老太太急着抱曾孙,可不瞧着咱大姐儿各色得意儿这也是天定缘分不是」
  客氏眸光闪了闪,终是闭目叹了一声。
  「是了,我也是为她好。」
  待她再睁开眼睛,适才的委屈犹豫等等情绪皆已弥散。脸容似重焕发了生机,腰背挺得直直的,扶着徐妈妈的手缓缓站起身来。
  「如今园子里的花开得尚好,只怕不多日便要谢了。派帖子给交好的几家夫人,约着耍一耍吧。」
  徐妈妈闻言会意,当即垂头应命。
  几天后,各府夫人在丰家西院小聚。
  往来皆是近邻或极熟络的,文太太郑太太等人俱赏脸来了。又邀了东府的大太太、寡居的三太太一并在西院赏花摸牌。
  丰钰在隔壁院子陪丰老夫人做早课,抄经直到近午时。丰老夫人再三撵她回去,才缓缓收笔,将刚抄的半卷经书供在佛龛下的匣子里。
  丰老夫人院子向来不准人随意进来,丰钰每来均是独身一个儿,小环等远远在外头园子里候着,有时甚至不必人候着,丰钰在宫里惯了自己应付自己的事,无谓多搭个人手百无聊赖干巴巴等着。
  阶下坐着个年幼的小丫头,一见丰钰连忙站起身来,「大姑娘,西府今儿有客,二太太说叫您这边完了赶紧回去换件衣裳再去花园行礼,进院儿先避着点儿,太太说我这么说您就懂了,至于为什么我也不大明白。」
  丰钰伸手捏了下那小丫头的脸蛋,「我知道啦。你玩去吧。」
  她清晨就来礼佛,一身素服,不带簪环,自是不便见客。且听这话的意思,这来的人里头,许还有要相看她的人家丰钰虽是无奈,却不能丢了自家脸面,失礼人前。
  只是宴客一事,她竟事先不知
  丰钰跨过月门,只得从另条小道回房。
  两侧种满了细竹,竹枝繁茂,穿过时勾得衣袖发出沙沙轻响。
  西府人丁不旺,就那么几位主子,丰钰又不是个爱逛园子的,平素竹林这头来得甚少,七拐八绕沿窄道朝里走,忽然,她脚步一凝。只听竹枝簌簌而动,似有什么人正快步朝她走来。
  郑英今年二十有六,生得俊美无双,又懂装乖作俏,是郑老太太最宠的幼孙。因家中疼宠,养得一幅无法无天的性子,在外飞扬跋扈无所不为,招花惹草强男霸女,早早坏了声名。家人有所耳闻却因顾忌老太太无人敢传进内园去,再有老太太丰厚的体己钱贴补他,寻常生事一味用银钱平息。议亲已有两三年,总不得合意的人家。
  他家出身商贾,偏眼光甚高,仗着这辈儿出了几个读书入仕的子弟,誓要谋个官宦出身的媳妇。
  耽至如今,恰丰钰出宫还乡,出身宦门,又得暗示说不吝低嫁,正是郑家所谋的合适人选。客氏先已在人前应了大概,转头却被丰庆按着要反口,她自己面子过不去,不想给人笑话,与徐妈妈一合计,故而定下计策。着徐妈妈的儿子徐本根私下寻到郑英,将丰大姑娘对郑公子的「爱慕」夸张地与之说了。那郑英本是个下流之辈,被三言两语燎着了火,又得那徐本根一番撺掇,与他娘亲进来拜见了丰家几位太太后并不离去,专在此等候丰钰,想要一见这位传说中的「妙人」。
  听着前头竹枝微动,料是那人来了。郑英正了正衣冠,脸上带笑朝那边快速探了过去。
  且不说别的,高高在上的宦家小姐自动投怀送抱要邀他至此私会,光这般想着便足叫他兴奋不已。
  那边丰钰快速退出竹林。
  这事蹊跷得很
  往常宴客不说大张旗鼓,总得隆重布置且知会各房以免冲撞,今儿这宴说是请的各家夫人,她清早去上房请安出来怎不听客氏嘱咐半句就连她身边的嬷嬷、侍婢们都没听见半点风声
  作甚要将她死死瞒着,临了待客人来了才匆匆指派个小丫头喊她避忌
  思及此,丰钰眸子里霎时蕴满震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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