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於风的女子 第二章

  “进来吧!”律师推开门,侧过身子招呼卡门萧。  
  卡门萧略为迟疑,抬头撞上律师等待的眼光,不及再细想,抓起背袋走进去。  
  没想到路途会这么远。奔驰车载着她离开偏僻的村子后,他们一路走走停停,总算到达这令人眼花缭乱的大都市。但夜幕都降了,连他们身上都仿佛罩上了一层黑色的薄纱。  
  她站在客厅中,目光四处游移,打量周围的一切。整个房子的布置极为现代化。客厅中一套高级的的沙发组,衬着大理石巾的光洁地板;几何线条造型的茶几桌组,摆置在特地挑高的地板上,自成一个舒适优雅的空间。透过光洁的玻璃墙,从媾可以眺望整个都市的景致。另外在一旁,有个弧形设计的洒吧间,侧对着那一大片落地的玻璃墙,视野所及,包括了大片无限似的天空,朝迎升阳暮送落日,织绘出一个彩色的天堂。  
  “就是这里吗?委托你找我的那什么唐家?怎么都没有人?”卡门萧回头问。  
  这地方有十几层高,俯近都是一些高级的公寓大厦,地段昂贵,不是等闲人住得起。  
  卡门萧觉得有些奇怪。这地方住的看起来都是些有钱人,但和她的想像有点不一样——
  “这里并不是唐家。”律师看出她的疑惑,没多说什么。  
  他丢下公事包,脱掉西装外套,松了松领带,走到酒巴前斟了一杯酒,才回头算是解释说:“这里是我住的地方。”  
  “你住的地方?你是说,这是你的家?”卡门萧有些意外,转身又四处看看,像在寻找什么。  
  “别找了,这里只有我一个人。”律师会意,将杯里的酒一口饮尽。说道:“严格地说,这里只是我松懈精神休息的地方,我不常到这里。我另有住处。”  
  “哦。”卡门萧似懂非懂,都不多问。  
  她不多问,一来是因为她没兴趣知道别人的事;二来这件事和她的利益不相关,她不需要去多事。她对人一向是这样的态度,这是她的优点,也是缺点。  
  她侧头看看窗外的夜色,想想说:“你带我来到这里做什么?”脸儿微抬,头发轻轻一甩,偏露出纳闷的神色。  
  律师丢下空了的酒杯,示意她跟着他进去。他带她到里边一间卧室,推开门把开灯说道:“累了吧?今晚你就先住在这里,明天我带你去唐家。”  
  “住在这里?”卡门萧不经意皱眉。她实在不喜欢事情这样拖拖拉拉。“为什么?为什么要等到明天?”  
  “因为——”律师倏然转身面对着她,双手按在她肩上,微微使力说:“第一,天已经黑了,时间也不早了,这时候去打扰人家,不是太妥当的事。第二,开了一天车,我委实累了,我想你也累了,我们都需要好好的休息,养足精神。第三——”他停顿了一下,卡门萧反射地抬头。两人面面相对,靠得很近,近得使她闻到他身上的气息。  
  第三,他想先跟她单独在一起。  
  她没有脸红。  
  “好吧!我就听你的。”卡门萧点头说:“早一天晚一天也没有什么差别,对我来说都一样,反正,只要不露宿街头就好了。我本来还以为今晚得睡地下道或公园,结果出现了你——”她反身跑向软柔的大床,斜身一躺,伸开双手拍床被。  
  “我第一次睡这么软的庆,的确舒服多了。”  
  “你觉得舒服,那就好。”律师倚着门,微带笑意地看着她。“我就在隔壁房间,你有什么事就喊我一声。要梳洗的话,浴室在走道的右侧。”他等了一会,确定卡门萧听到他的话,才带上门离开。  
  卡门萧静静躺了一会,突然跳起来,赤足跑到窗户边,拉开窗帘。整个幽暗灿烂的世界都在她的底下。  
  她默默注视着夜下光景璀灿的世界,而后缓缓转身回视房间里的一切。目光所及,尽是华丽高贵。  
  这就是有钱人的世界?这个世界,和她那个贫寒穷陋的世界多不一样啊!  
  她慢慢踱开步子,绕了整个房间一圈,嘴角微微勾起,泛出难以捉摸的笑容。她应该俯首感谢上帝的,在她走投无路的时候,给她一个天使。如果事情进行顺利的话,她就可以摆脱她穷迫的过去,进入这个华丽快乐的世界。  
  她拉上窗帘,关掉灯,静立在黑暗中。即使在黑暗处,她依然可以清楚地感受到四周柔和包围着的慵懒感,整个房间沉浸着一股温暖的情调。  
  她从没有经验过这种慵懒感,这跟她惯常的生活是不协调的;就连房间内舒适干燥的温暖感觉,也是她感到陌生的。  
  温暖柔软的大床……她瞪着它,慢慢躺了上去。虽然有些不可思议,但她没有怀疑她所经历的;虽然房间如此温暖舒适,她也觉得很疲累,但她的思考并没有麻痹。  
  不过,她不愿意多想;那是明天的事,明天再去烦恼。而天晓得,还会不会有明天。  
  不知道过了多久,时间好像静止,空气的流动变得缓慢下来,真空似的寂静。卡门萧颓然地张开眼睛。她一直辗转反侧,处在半寐半醒的模糊中,没有真正的入睡,只有昏沉的感觉。  
  她干脆拥被坐起来,漫视着黑暗,睡意更消。  
  “算了!”她放弃入梦的打算,起身走出房间。  
  客厅里没光,玻璃墙的窗帘全都拉上。她摸索着走到厅间,好一会才适应黑暗。  
  “怎么了?睡不着?”黑暗中蓦然响起低沉的声音。  
  律师坐在沙发上,手里端了一杯酒,跟前的桌上则摆着一瓶白兰地递给她,自己又倒了一杯。如此像答又未答地回了她的问题。  
  卡门萧背抵着沙发,放松身体坐着,头一偏,笑了起来。她有天生的自然卷,未经整理而显得有些凌乱;散乱的发丝野气地随意遮掩,撩乱出几分邪所与神秘。  
  “笑什么?”律师问道。伸出手拨开她额前的发丝,手指沿着发鬓落在她脸庞,停了一会儿才移开。  
  “没什么。”卡门萧啜了一口白兰地,将脚踝缩到沙发上。重又问道:“一直没睡吗?你不是很累了,想好好地休息?”  
  “你呢?为什么睡不着?”律师不答,反问她辗转难眠的原因。明亮的眼神仿佛能将人透视,足以让人无所遁形。  
  “我只是起来喝杯水。”卡门萧轻声挡了回去。这算是理由。她不会傻到把心绪坦白出来。  
  她把白兰地一口喝光。酒气芳香,又甜又苦的滋味那么容易将人麻醉。这是她第一次喝酒,第一次尝到这种令人麻醉的滋味。  
  律师又替她倒了一杯酒,她摇头,两手抱住膝盖,下巴抵着手臂,说:“律师先生,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那个什么唐夫人的,为什么要找我?我相信你一定知道,她究竟跟我有什么关系?”  
  律师不说话,沉默地喝着酒。夜暗里,卡门萧无法看清他的表情,揣测不出任何讯息。  
  等不到回答,她也不心急,沉住气,耐心地等到着。端起桌上那杯白兰地,一口一口地啜着。  
  “你不会喝酒,就别这样猛喝,会醉的。”律师突然侧身靠近她,取走她的酒杯;就着她喝过的地方,将杯内剩余的酒一仰而尽。  
  这突然的举动,让卡门萧吓了一跳。她喝过的酒杯,沾了她唾液的酒液,他怎么……
  “这件事我也不是委清楚。”律师的话,随即吸引去她的注意。“唐夫人只告诉我,她有个关系疏远的亲戚,拜托她照顾她的孙女。她给了我一张照片和地址,委托我找到照片中的人,将她带回瘦家,如此布局。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亲戚,她是指阿婆吗?”  
  “大概吧!不然还有谁?如果不是她拜托唐夫人,唐夫人怎么可能会有你们的消息!?”  
  “这么说,阿婆是那个什么唐夫人的远房亲戚喽!?她生病了好久,担心她若有什么不测,剩下我一个人。所以拜托唐夫人照顾我——”卡门萧喃喃自语,试图解构事情的来龙去脉。“可是,不对啊!阿婆怎么会有这么有钱的亲戚!?一定弄错了!”  
  “不会错的。”律师摇头说:“这不是小事,唐夫人不可能不明不白收容一个没有关系的人;而且,虽说是亲戚,她也不会轻易地答应对方这种请求。所以,你阿婆和唐夫人之间,一定有某些特殊的关系。听说唐夫人父母早逝,年轻时也吃了一些苦,可能你阿婆曾经寿命过她或照顾过她什么吧,对唐夫人有些恩惠,她才会答应你阿婆的请求照顾你。毕竟你是阿婆唯一的孙女……”  
  卡门萧微微动了一下,心虚地避开律师投来的眼光。脱口说道:“不,她弄错了,我不是——”  
  她猛然住口,把话吞回去。  
  不——她不能说,不能让他们知道她不是阿婆的孙女——她微微又动了一下。无声一笑,挡住律师询问的眼神。  
  就让他们以为她是阿婆的孙女好了,她不须要太多话。以后就算他们发现她不是阿婆的孙女,也不能对她怎么样;因为那是他们自己没弄清楚,主动来找她的,可不是她自己找上门要求收容的。他们不能诬赖她冒充。  
  反正过一天是一天,有好机会她就不能放手让它溜走。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律师先生。”她赤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站起来说:“我该去睡了,你也早点歇息吧——”  
  “等等!”律师突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臂,由下望着她;隔着夜色的纱幕,吐息着几丝凝重诡谲的气氛。  
  卡门萧凝视着他,并不害怕。刀子心里知道这黑纱中有些微妙的情绪在滋生,并且逐渐凝固,包围着她;这是她与生俱有的本能,她知道这暗夜中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你还不知道我是谁吧?”律师的声音更低沉了。“我是倪日升,‘唐门’企业的法律顾问。‘扬升’法律事务所的合伙律师。此外,我还有另一个身份——我是‘立日’倪家的继——”他蓦然住口,只是一迳地盯着卡门萧。她让他读不懂;从她脸上那种既若沧桑又显得没有邪气的两相悖离的表情,他搜索不出任何骚乱的痕迹。  
  “好,我知道了,律师先生。晚安。”卡门萧似笑非笑。  
  她的警戒心像野猫,但对倪日升,她没有防备的必要。相反地,那反而是她的筹码,让她攀住他。  
  她安静地等他松手。  
  倪晶升却加重抓住她手臂的力量,微微将她往前带,似乎想将她拉进怀抱。但他终究没有这样做,不发一语地放开了手。  
  卡门萧没有立即走开,反而靠近他,拿起他喝过的酒,就着他喝过的地方把剩余的酒喝掉。然后倾身靠向他,朱唇微贴着他的脸庞,轻声在他耳边说道:“晚安,律师先生。希望你有个好梦。”  
  倪晶升慢慢转过脸来,眼神被浓暗的黑纱所包围。卡门萧对着他的眼微微一笑,悄无声息地滑开,嘴角漾着一抹狡猾的勾纹。  
  律师,听起来挺不错的,收入应该也很丰富,日子大概可以过得很舒服——如果唐家那边情况不顺的话,至少还有个倪日升……她丢下一个饵,就等着鱼上钩。  
  第二天,她醒来的时候,倪日升已经穿戴整齐在客厅中等着她。  
  她草草梳洗完毕,换了一件紫色的短洋装,式样简单大方,不下名家的设计,是阿婆省吃俭用买来送她的生日礼物,是她唯一一件最好的衣服。她一直没有机会穿,因为在她们日常的生活不须要穿那么好的衣裳,她不想弄脏它,遭蹋阿婆辛苦赚的血汗钱。  
  只有一次,阿婆的病已经很重了,希望她穿上此洋装让她瞧一瞧。紫色洋装衬映出她眸底海洋的蓝意,散发着无以名状的魅力。阿婆一直看着好,欣慰地点头,说她像一颗清湛的蓝钻石,发出不可思议的光辉,令人不可抗拒,也无法忽视。  
  想来阿婆早就对她做了安排,而事先未雨绸缪。她不让她到唐家后,显得太寒伧,所以不顾生活的拮据,省吃俭用买了这件紫色洋装给她——想到此,卡门萧不禁有些黯然。  
  阿婆是她内心深处唯一软弱的角落,不过她不会让人碰触。阿婆死了,她已经天涯孤独,太过慈悲软弱会无法生存。当一个可怜虫,并不是什么好事;在弱肉强食的世界里,那种无能的可怜虫注定要被淘汰灭种。  
  她对着镜子挺了挺胸,抓起背袋快步走出房间。  
  听见脚步声,倪日升从沙发上站起来,转身迎向她;他眼神激出某种光采,流露出赞赏的表情。  
  “早!”他的神情告诉她,他被她吸引了。  
  “早!”卡门萧嘴角微噙着笑。阿婆的未雨绸缪也许是对的。这件衣服让她盾起来不会显得太寒酸,而且能衬托出她神秘的气质,吸引人的目光注意。  
  “不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很美?”倪日升不掩饰他对她的欣赏,打量着她。  
  “没有。”卡门萧正色地回答,收起嘴角的笑意。略略打量他。  
  倪日升换了一套西装,内着银灰色的衬衫,搭配一条深灰色的领带,剪裁和设计极富现代感。光从衣着,就表现出他知性的魅力与感性的吸引力。  
  这样的穿着,让他原先附着的一种幕僚和权势型菁英的干练精明的气质消殆无遗,倒像一个电影明星似的,浮出相对的魅力。  
  卡门萧稍退一步,学他的口吻问道:“不没有人告诉过你,你是个很有魅力的男人?”她发觉他是个很讲究的人,吃的、住的、穿的、用的,都讲求品味,要求质感,甚至过于精致。  
  倪日升也学她收敛起微笑,正色回道:“有,而且很多。”  
  这本在她的意料中;卡门萧笑了笑,不说话了。  
  不说话是她的手段;这个时候,废话不须要太多。  
  “我已经准备妥当,如果你也准备好了,我们就可以走了。”倪日升也不再多活。卡门萧的反应始终让他摸不清;他不做没把握的事。  
  “我没有什么需要准备的。走吧!”卡门萧提起背袋晃了晃。那是她所有的行李。  
  倪日升接过她的背袋,替她提着。他打开门,极自然地揽着她的腰进电梯、坐进车子的时候,轻轻拥她、扶着她坐进车内,又为她拂开绻乱的发丝,淡淡又深深地注视她;还为她系妥安全带,体贴地对她微笑。  
  鱼开始在吃饵了吗?卡门萧静默地望着前方,目不斜视。她知道倪日升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她,时而感到一股热线似的注视,但她没有回望,这不是说话的时候。  
  奔驰车稳健地奔驰,感觉不出丝毫颠簸。它往郊区驶去,穿过一石墙围砌的园地,进入一处私人的宅邸,停在车库前的旷地。  
  屋里头有人闻声迎出来。一个管家模样的妇人,年纪约莫四五十岁左右,皮肤微暗,表情明显带着一些刻板严肃。  
  倪日升扶着卡门萧下车,对她比个手势,要她跟着他。  
  “詹嫂,夫人在吗?”管家带他们进入客厅,倪日升随口似的问道。他的语气和态度,显得和这家非常熟悉,超出了委托人与律师的关系。  
  “在。夫人在楼上休息。倪少爷,请在客厅稍坐一会,我马上去请夫人下来。”  
  管家詹嫂竟称倪日升“少爷”,态度必恭必敬,谨守下人的礼数。  
  “那就麻烦你了,詹嫂。请你告诉夫人,我将萧小姐带来了,——这件事,你应该听说了吧?”  
  卡门萧听见倪日升提到自己,不禁崩紧神经,朝詹嫂望去。对方也正将视线扫向她,面无表情地打量她,迥异于对倪日升的恭敬。  
  她发现,这个叫詹嫂的管家,有一双鹰一样的细小、锐利而挑剔的眼神,而且带着审视,喜怒不形于色。  
  詹嫂收回视线,表情平板,说话的语调也没有起伏。“请坐,卡门小姐。我现在马上去请夫人出来。”  
  卡门萧点个头表示回礼。直觉告诉她,这个叫詹嫂的不是个容易对付的人物。  
  尤其倪日升对的态度,显得有些过度的客气;看样子她虽然只是个管家,在唐家的地位却似乎不低。  
  前景似乎不如想像的乐观。卡门萧悄悄吐了一口气,突然觉得背后有股奇怪的感觉,有人在窥视——她转过身,四处察看,抬头疑惑地瞪着楼梯口。  
  什么都没有。  
  “怎么了?”  
  倪日升会意似的对她咧嘴一笑。“轻松一些,别紧张。来,过来这里坐。”  
  卡门萧也解嘲地对自己一笑。她大概神经崩得太紧了,才会产生过敏的错觉。但——她正想走过去,背后像是有一股无形的暗流朝向她流动。  
  又来了,那种奇怪的感觉。好像有人躲在楼上的某个角落,偷偷地,不让人察觉地在窥视着她。  
  她蓦然再转身,抬头搜寻,楼上有个人一闪而逝。  
  “怎么了?卡门?”倪日升从沙发上站起来,关心地询问;很自然地唤着她的名字——亲近地靠向她。  
  “没什么。大概是我太紧张了,神经过敏。”卡门萧找个理由搪塞,不打算说出来。  
  那不是她神经过敏,的确有人躲在楼上偷窥。但此刻她对唐家的情形完全不了解,不宜轻举妄动。  
  “所以我说轻松一些,不必给自己压力。”  
  倪日升稍稍将她拉到身前,意味深长地望着她。  
  现在将她送到了唐家,完成了唐夫人的委托;过后,他就可以开始行动了。虽然他抢先唐门三兄弟一步,不过,还是不能掉以轻心。唐门三兄弟,最小的唐藕西应该不是问题;老大唐荷西已经快订婚了,也不是问题;棘手的是那个唐莲西——那个大众情人、花花公子的唐莲西……
  “倪少爷,夫人来了。”詹嫂出来报信。  
  卡门萧和倪日升都站了起来。  
  楼梯上,缓缓走下来一位雍容华贵的女人,穿着大红色的套装,衬托白皙的皮肤更具有透明感;神情略带点冷艳,眼尾处略为勾起的小山眉将皎美的鸡蛋脸修妆得更有立体感。  
  仔细看,在她的眉眼间,竟隐约有着和卡门萧相似的神韵。  
  卡门萧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这个唐夫人未免太年轻了,出乎她的想像。她原本以为,她会见到一个五十岁上下,皱纹都跑出来的富家中年太太。  
  “夫人!”倪日升欠身打个招呼。  
  “请坐,别客气。”唐夫人优雅地回个笑脸。  
  她看来不超过三十岁。但以她的成熟美艳,以及妖娆的身段,卡门萧暗暗里算了算,保守的估计,唐夫人的年纪起码应该也有三十五、六岁之间。只是,她实在保养得当,使她看起来有成熟女人的美艳,却没有那种程度的老气。  
  “夫人。”倪日升说:“这位就是萧卡门小姐,您委托我寻找的女孩。我总算不负所托,将她带回来。”  
  唐夫人这才将注意力转移到卡门萧的身上。  
  “您好,夫人。我是萧卡门。”卡门萧微微地鞠躬,拘谨有礼,像个有教养的好女孩。  
  “不必客气,请坐。”唐夫人注视她一会。转向倪日升说:“谢谢你,日升,辛苦你了。”  
  “哪里,我只是做好分内的工作。”  
  两人的对话与态度,一点也不像是寻常的律师与委托人的关系。卡门萧有些狐疑。听见唐夫人又说道:“你什么时候才打算结束那个事务所,接掌你父亲的事业?”唐夫人声音带笑。“自在了这些年,也该够了,该好好收心,替你父亲想想。”语气态度,都像是长辈在说教晚辈。  
  “不急。”  
  “你不急,你父亲可急得不得了。他就你这么一个儿子,还指望你替他分担。”  
  倪日升轻声一笑,促侠说:“不会的,别忘了还有荷西。等荷西跟雅晴订了婚,我爸他就多了一个儿子,到时候就不怕没人替他分担公司的事。”  
  “荷西得盯著‘唐门’的事呢,哪管得了‘立日’的业务!你还是早点觉悟吧!”  
  卡门萧垂着眼,努力保持端庄的仪态。她几乎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似乎,倪日升是个了不得的富家少爷,且还是个大企业的继承人。而且他和唐家,似乎有着密切的关系。  
  两人继续又聊了一会。倪日升很懂得掌握分寸,在恰当的时候站起来说:“那我就告辞了,改天再专程登门拜访。”  
  “留下吃过饭再走吧!芙蓉应该快回来了。”唐夫人挽留他,特别加重那个“芙蓉”的名字。  
  “改天吧!”倪日升委婉拒绝,似乎不想和那个名字扯上关系,他转向卡门萧,背着唐夫人射出灼热的眼光。说道:“我先离开了,卡门小姐。改天见!”  
  鱼儿在吃饵了。  
  卡门萧点头,目送他离开。  
  如果倪日升真是什么大企业的少爷,她算是丢对了一个饵。  
  “卡门……”唐夫人冷然的声音,引得她回头。  
  愈看唐夫人,她愈是有一种奇怪且不可思议的感觉。她真的是阿婆的远房亲戚吗?为什么阿婆从来没有提过?  
  “唐夫人……”不等对方开口,卡门萧抢先说道:“我实在不明白——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了!我是说,您跟我们——阿婆和我,有什么关系吗?为什么让我到这里来?”  
  她一定得弄清楚,心里先有个底,以后待在这里,才比较好盘算,她在这地方,都只是十足彻底的外人。  
  “我问你,除了这里,你还有别的地方可去吗?”  
  唐夫人冷不防问道,问得卡门萧楞然摇头。  
  “这就是了。”唐夫人优雅地叠腿换了坐姿,收着笑容。“萧婆婆是我一个远房亲戚,关系并不亲,平常也根本没有来往,也不知她是怎么找上我的——”她停顿了一下,有些刻意。“既然她都找上我了,我也不能坐视不管。她把你交给我,拜托我照顾你,我不答应也不行。”  
  言下之意,她并不是很情愿地由衷欢迎她,而是迫于无奈才收留她。卡门萧但觉脸庞一团羞热,涌起一股屈辱感,几乎有股冲动掉头而离开。不过,她没有这么做,只是垂下了眼,露出有点可怜的神色。  
  唐夫人脸上没表情地注视她,神色生冷,不热络,连带地使白皙的皮肤看起来像凝固了,冻住任何的温情。  
  “萧婆婆还好吧?”那没有起伏,不急不徐的平板语调,也仿佛凝固了。  
  “死了。”卡门萧抬起头,回音一样空洞洞地回答。她还以为,唐夫人对他们的事都了若指掌。  
  唐夫人怔了一下,只一会儿立刻恢复,表情重新凝固。  
  “从今天起,你就住在这里。等会我会叫人带你到你的房间,顺便了解一下,既然住在这里,有些事就要注意;这些待会詹嫂会告诉你——”说到这里,口气一转:“你还未成年,所以我就等于是你的监护人。以后不管你做什么事,希望你先考虑一下我的立场。”  
  “我明白,夫人。”  
  “那就这样了。你长途远来我想应该也累了,先去休息吧。过两天,看看情况,我再找人帮你办理转学的事。”  
  “这倒不必了,夫人。我并没有上学。”  
  “怎么会?你还是就学的年纪……”唐夫人边说边皱眉,突然瞪着卡门萧问:“你以前和萧婆婆究竟是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问得太突兀,卡门萧几乎起反感,下意识抿紧嘴巴。  
  “算了!我再安排。”唐夫人没意思追根究底。起身叫喊:“詹嫂!”  
  詹嫂应声出来。  
  唐夫人比个手势说:“詹嫂,麻烦你带卡门上去休息;顺便告诉她一些该注意的事。我有事要出去,叫老张备车。”  
  “是,夫人。”詹嫂的态度和她的表情一样,不多废话。“卡门小姐,请跟我来。”随即转身背对着卡门萧。  
  她的态度绝对称不上和善,甚至还有点排斥的味道。卡门萧敏感多疑,本能告诉她,这个管家詹嫂,并不怎么欢迎她。她微微斜了斜眉,撇撇嘴角,在心底无声的冷笑。  
  詹嫂先带着卡门萧到后头通知司机老张备车,然后领着她到厨房。里面有个妇人正在忙,看见她们,安静地停下工作。  
  “我想你应该还不急着休息,先带你四处看看,了解房子各处的环境,以后希望你随时注意,什么地方能去、什么地方不该接近,别擅自闯到不该去的地方。不然的话,那样会使我们很为难的。”詹嫂说道。  
  这些话听起来像警告,提醒她别忘了自己的身份。卡门萧在心里冷哼了一声。  
  “我懂,我会随时注意自己的行为的。”她尽可能轻声回答,让自己听起来很有良好的教养。  
  “这里是厨房。”詹嫂面无表情。“这是司机老张的太太,你称呼她张嫂就可以了。厨房和屋里的工作,由我和张嫂负责,我是唐家的管家。”  
  她边说边走出去。卡门萧匆匆跟着出去;匆忙中草草地对张嫂点个头。  
  “这里就是餐厅——”离客厅不远的一个开放式独立隔间。“老爷很重视和家人一起用餐的时间,特别是晚餐,所以如果没有必要,他都会在家里吃晚饭。这个时间也是全家人聚会的时间,每天晚上准时七点到餐厅,希望你特别注意。至于早午餐,则视情况而定。一般老爷和少爷都只是随意喝杯牛奶和煎蛋等;夫人则在房里用早餐;莲西少爷和芙蓉小姐习惯不吃早餐;至于藕西少爷,除了晚餐时间,他都是在房里不出来的。所以,你如果有什么特别的需要,可以直接到厨房,请张嫂为你准备。”  
  总之,除了晚餐时间,想吃饭的话,就自己到厨房解决——这一大篇话的意思,就是如此吧?卡门萧冷冷瞪着詹嫂的背影,对她感到憎厌起来。  
  房子是三层楼建筑,面积不小,有一片很大的庭园,四周有石墙围拱着,感觉像欧式庄园。  
  一楼除了餐厅、客厅和厨房外,还有三间房间,管家和佣人就住在这里;厨房旁边还有个小偏厅,有个门可以直接通向后院。  
  二楼是主卧室所在,连接的房间被辟成唐夫人的衣帽间;大小姐唐芙蓉的房间,则在对侧。二楼另一头则是客房,依傍着了隔音设备的运动室;主要是唐夫人和唐芙蓉用来跳舞的。  
  三楼也有五间房间。和主卧室同向的三间大房间,分别由三兄弟占据;靠近厨房这头的,则是图书室。里角一间小储藏室,放着一些不用的杂物。  
  “这就是你的房间,卡门小姐。”詹嫂带卡门萧上了三楼,打开储藏室。里面的杂物已经消除掉。  
  房间很小,还不到十平方公尺。伸腿一跨,只要两大步就可从门口跨到对头。幸好,有个窗户,住在里面才不至于窒息。但因为在里角的关系,几乎看不到什么好风景,好风景被图书室突出的落地阳台遮住了。  
  卡门萧走到窗边看了一看,没表示什么。  
  “卡门小姐。”詹嫂用让卡门觉得不愉快的暗示口吻,提醒她的身份,说:“老爷在家的时候,喜欢安静,不喜欢被打扰,所以我想先提醒你,如果没有重要的事就别随便打扰他,最好是别靠近他的卧室。事实上,佣人们是不放随便上楼的。”  
  她似乎是在暗示她,她和佣人的身份差不多,根本不配在这里,也藉机向她示威,暗示她是例外,和一般佣人的身份不一样。  
  “至于少爷他们,也都和老爷一样,喜欢安静;卡门小姐最好注意一下,别做出让人为难的举止。”  
  “你放心,詹嫂,我会很自爱的。”卡门萧露出一个甜甜的微笑,透着海洋蓝的双眸在结冻。  
  等着吧!她会让她知道她的厉害!  
  “唷荷——”  
  门口传来一声爽朗有劲的叫唤,敞开的门扉被更使劲地往墙壁拍击贴去,门板和墙壁之间成了妥贴的零角度。  
  一个约莫二十三、四岁的男子,咧开一口白牙,靠着门板上对着她们殷勤的笑。浓浓的眉,亮晶晶的眼,古铜色的皮肤,一点粗犷野气的帅味,不下明星的风采魅力。  
  他穿着一件起皱的衬衫,袖口随便似的卷到手肘,领口敞开着,领带像盐菜似的松挂在上头。看样子像在外头放浪了一夜,直到现在才回来。  
  “莲西少爷!”詹嫂的眉头皱得比酸菜还皱。  
  唐莲西不理她,朝卡门萧抬抬下巴,算是招呼,说:“听说今天会有个吃白食的住进来,就是你吗?”他收起斜搁的长腿,走向卡门萧。“本来还在担心会不会来个很教人抱歉的丑八怪,没想到是个大美女——”脚步停在她面前满脸洋溢着笑意。“叫什么名字?”  
  “卡门。”很奇怪的,唐莲西戏谑不正经的态度,卡门萧竟然是一点也不觉得反感,反而对他有莫名的好感。  
  “卡门!?真的?不骗我?”唐莲西夸张地吹声口哨,笑容更浓,故意用怪腔怪调的声音说:“‘卡门’是个热情的美女,她的热,足以融化一个男人的意志。但你好像不够热情——”  
  他看卡门萧倒像野生动物,有一股野性的气息。  
  “唐莲西,就是我。”他指指自己,坏坏地一笑,张臂抱住卡门萧,亲吻她的脸颊说:“欢迎你到‘唐门’来!卡门,以后你最好多跟我亲近些,因为只有我是‘唐门’唯一正常的人——”  
  “莲西少爷!”詹嫂皱眉地又叫一声。  
  “好好好!”唐莲西比个手势,表示妥协。他退到门外,加减对卡门挤挤眼,存心气詹嫂似的,又说:“晚上等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算是为你接风,欢迎你到‘唐门’来。”  
  卡门萧忍不住笑了。这算是她进唐家里,最热情的欢迎了。她觉得她开始喜欢上唐莲西了。  
  “卡门小姐。”詹嫂冷冷地瞅住卡门萧,阻止她继续发笑。“希望你明白,唐家不是普通的人家,你的一言一行必须随时注意,别忘了保持端庄教养。”  
  “是,我会注意的。”  
  “那你好好休息吧,我还有事情要忙。”还是平板没有起伏的语调,从头到尾没有一句温暖的欢迎。  
  确定詹嫂下楼走远后,卡门萧甩上门,但力道不够,没有完全掩上。她懒得白费力气,走到床边,仰身将自己重重地丢到床上。  
  以管家的身份来说,这个詹嫂不喜欢她,对她怀有成见。  
  “什么嘛!”她霍然坐起来,横手扫了床垫一掌。  
  现在才刚刚开始,有些事务必须忍耐。当然,她不会一直乖乖听话的,她有她的方法和手段。  
  门外长廊似乎有人走动,隐约传来细微的声音,且不知由何处起风,飘渗进一股若有似无的香味。  
  卡门萧下意识停止呼吸,侧耳倾听;野生动物为求生存的关系,对声音和味道都很敏感。她打开门,探身出去看个究竟。  
  廊外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背影,正走向另一头,消失在一扇门后。空气中飘浮着淡淡的香味,似乎是他留下的味道,和她刚才闻到的一样。  
  穿黑色风衣的男人……卡门萧极突然地莫名心跳与烦躁起来,不假思索地追出去,追到那扇门外,不加考虑地推开门闯进去。  
  房间里果然有个穿黑色风衣的男子。见她贸然闯进,皱着眉,十分不客气地瞪着她,显然不高兴被如此冒犯。  
  “你是谁!?”卡门萧低着嗓子盯着他。赤裸裸的视线,毫不保留地注视着对方,完全不矜持与礼貌。  
  那个幻像,在那昏眩背后躲在幽黯中冷冷注视她身影的那个影像……她描绘不出那轮廓,隐约只记得那双有着野兽般无情冷酷的森锐狂风的眼睛,和吞噬人的光芒……在她眼前的这个男人,眼眸中就有那种相似的光芒。  
  他是一个出色的男人,五官立体有个性,身材高大挺拔,一双剑眉蹙展着冷峻的气宇,暗空黑的眼睛射出新星般吞噬人的光芒。他穿着剪裁合宜,质感一流的灰色西装,外套线条流畅的黑色风衣,全身上下流露着上流阶级菁英的气息。但他的表情是目中无人的冷淡,发酵着与俊美潇洒异常的阴沉与高傲狂妄的魅力,释出宝石般的光辉,灿烂夺目,让人一眼就看到他,而给人强烈的印象与震撼。  
  他看起来不容易亲近,冷漠挑剔。冷漠的表情,适合优秀的男人,然而充斥在这个男人身上的,不如说是冷酷。冷漠是一种表情;冷酷是一种个性。她感觉他是那种“优秀冷酷”的人种,为了达成既定的目标,可以利用一切、牺牲无关的事,不择手段的达到目的。  
  这种人,只有“成功”对他有意义,其它的一切完全没有价值。他以这个角度来看待所有的事情,以这个标准来肯定自己。  
  “这句话应该是我问的才对。不管你是谁,现在马上给我出去。”他发出如原石粗硬冷锐的声音,毫不留情地驱逐卡门萧,冷峻不啰嗦。  
  这间房间是他的城堡,他从不让别人踏越一步,没想到却被卡门萧这样突兀地闯进来。  
  “我会出去的,但你先回答我,你是谁?”  
  卡门萧显得有些语无伦次,她其实并不是想知道他是谁,或他的身份,但她又不知道能怎么询问。难道她能问他,“你是出现在我昏眩里的那个幻像”吗?  
  她内心一片混乱,这种混乱是她前所未有的。  
  那男人始终无动于衷,眼中闪着野兽冷酷无情的光辉,再度下命令——“出去。”  
  简短的两个字,两道无情的光束,深具着让人屈服的迫力。他连她是谁都不想知道,以独裁者的姿态将她驱逐。  
  卡门萧依然站着没动。她自尊存在的方式和别人不一样。一般女孩遇如此的对待,或许会掩面逃避,然而这种小小的屈辱对她来说不算什么。  
  通常她会和现实妥协,挑寻对自己最有利的方式。但这时候,显然的,内心的混乱让她失去迅速的判断,使她依感觉而行动,无法预料是好是坏是对是错是福是祸,也不知如此一来将招致怎样的后果。  
  她甚至不知道,她究竟想确定什么。只是因为一件黑色的风衣,引起了她近似失常的举动。  
  “要我再说一次吗?没听到我的话吗?出去——”  
  随着语气愈来愈冰冷,他的表情也变得渐渐阴沉。  
  他向前跨了一小,逼近卡门萧。  
  映在他眼中的,是略带几些海洋蓝意的眼眸,盛着凝结了似的冰度洋流。清瘦的身材,在紫色洋装的迷罩下突显出一种疏离的美感,神态中浮现街头流浪儿冷漠的况味。在她周身,扩围了一圈迷离的氛围,释散满野性的气息,成为一处禁带,阻挡着生人的接近。  
  “这种气质倒跟你很相配……”他愈逼愈近,近到碰靠到她的发前。“像个街头流浪儿,沾染一身野生动物的气息,粗俗、野蛮、没有教养……”  
  他故意刺伤她,不屑着慈悲。  
  “这算是恭维吗?谢谢。”卡门萧冷讽地回答。  
  优秀的人都知道自己很优秀,不同于一般的人。才高必傲。这个男人,看样子也非常清楚自己是个完美无懈可击的人;逻辑里没有对妨碍忤逆他的人的怜悯慈悲。  
  他不废话,惯于孤独沉默,遇上必须使用的手段,却绝不会留情。一开始,他对卡门萧就没有留情。  
  “你是萧卡门吧?”他眸中射出寒光。“倪日升的动作倒是挺快的,这么快就将你找来了。”  
  “你到底是谁!?”卡门萧蹙紧眉。不消说,他一定是唐家的人。这种跋扈嚣张的气焰。只有唐家的人才会有;而这个人,更有着迫人窒息的力量。  
  “倪日升没有告诉你吗?”那双像豹类的眼睛,愈发的森亮触摸她的脸颊,由她的脸颊慢慢滑到她的咽喉。  
  她还是没有动,抿紧着嘴,冷淡地看着他。他的眼中有她,她的眼中有他。  
  他缓缓移开手,眼光却没有从她脸上移开。那似颦非颦的浓眉,和她脸上并悖的表情有点不协调,少了一种柔性的线条;每当抿紧嘴唇,便写满倔强的气质。  
  “你还在等什么?出去——”类似豹般的低吼,由喉咙蹦裂出去。  
  卡门萧微动一下,稍稍倾头说:“我知道,你是唐家的人。很遗憾,冒犯了你。”心里大概明白对方的身份。后知后觉。  
  她知道她做了一件鲁莽糟糕的事,却不感到担忧。至少她可以放心地确定,她先前所看到的“应该”真的是幻像,而且这种错觉以后她不会再犯。  
  在这时,背后的门突然被人拍开,传来挑衅的声音说:“唐荷西。他就是那个优秀不凡的唐荷西!唐家的大少爷,唐、荷、西——”唐莲西半个身子歪倚在门板上,存心挑衅地挑着眉。  
  果然。卡门萧没有任何悸动,并不意外。  
  唐荷西更冷静,对唐莲西的挑衅充耳不闻。  
  “怎么?大少爷现在高升了,又攀上倪家的大小姐,身份变得不一样,所以不屑跟我们这种没用的人一般见识!?”唐莲西似乎跟唐荷西有什么仇,水火不容,连番的挑衅。  
  唐荷西似乎真像唐莲西所说的,不屑与他一般见识,对他的挑衅一直充耳不闻。  
  卡门萧夹在他们之间,自觉受波及,她不愿被牵连,抽身往外头走,不料在门口却被唐莲西阻挡住。  
  “你干什么!?”她对着那双挡住她的手臂皱眉说道。  
  “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这是我不该来的地方!主人对我下了好几道逐客令,所以我识趣地赶快离开。请问,这样有什么不对吗?”  
  “就是不对。你别想逃。”  
  唐莲西的态度看起来不像玩笑,口气也蛮不讲理;卡门萧暗起一点恼,倒反笑了。  
  “你们兄弟不和,知我什么事?别把我拖下水!”  
  “说这什么话?”唐莲西假正经的面具摘掉了,一副被冤枉的表情。“我就是怕你被污水缠上了,才挺身拉你一把的。你以为我那么爱管闲事吗?”  
  “你们说够了没有?”唐荷西似乎不愿再忍耐,蓦然冷冷地开口,道:“都给我出去——”  
  “等我把话说清楚,自然会出去。”唐莲西不把他的警告放在眼里,对卡门萧说:“为了你自己好,你最好不要接近我们了不起的唐大少爷,别被他的假象给迷惑了。招惹他对你没有好处,只会带给你麻烦和屈辱,因为他是那种为了自己利益而可以将别人踩在脚下的人。”  
  “谢谢你的忠告,我会记住。”卡门萧正色的回道。  
  “你最好也别喜欢他,以免浪费自己的感情,又可怜了一颗破碎的心。”唐莲西句句冲着唐荷西而来,但似乎又很认真地在警告卡门萧,怕她受伤害。“在你还未被他的假象迷惑之前,最好先认清楚他的真面目,别学飞蛾扑火,傻傻地以身试炼,盲目地送死。”  
  “我会记住你的话,这一点请你不必为我担心。”  
  她的感情早就风化了,根本不管爱情那种东西迷惑。恋爱那种廉价的关系,对她来说是不必要的;必要时,她甚至可以出卖感情这种东西。爱情充其量不过是一种引诱的姿态,她用来撒饵的工具。  
  所以,她当然不会喜欢上唐荷西。她不会傻到去学飞蛾扑火,为爱燃烧,而葬身在黑暗。  
  “不过,你可以喜欢我——”唐莲西戏谑又认真地说:“我既高大又英俊,条件也不错,是你最好的选择!”  
  “是吗?”卡门萧忍住笑,对他有着奇怪的好感,微扬着嘴角说:“我会考虑的,二少。”  
  “叫我莲西就可以!我跟某人不一样,受不了那种别扭的称呼。”重又带着敌意的挑衅。  
  唐莲西明显地处处跟唐荷西作对,语多讽刺。  
  “话都说完了吧?说完了就给我出去。”唐荷西始终挂着一张没表情的脸,机器一般冷硬的线条,丝毫不为所动。  
  卡门萧猛然回身,不言不笑看着他没表情的脸——她知道她将会记住唐莲西的忠告,离开这个人远一点,一步也不去接近。  
  “卡门?”唐莲西看她似乎在发怔,叫了她一声。  
  唐荷西森冷的双眼,泛闪出一丝豹般的兽类锐杀的野光。  
  这道光盯住卡门萧。  
  卡门萧慢慢转开脸,闭上了眼。  
  她绝对不会傻到去学飞蛾扑火。盲目地受迷惑,染上爱情的瘟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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