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任不过两三月就被退回重做试俸官,这本就对徐静书今后的仕途很不利了。偏她又将在婚后顶个宗亲王妃的身份,哪个主官都会有所顾忌,怕不敢拿她当寻常下属用,最简单的法子就是避开不选她。
这样她的路就更窄了。
这事段庚壬在徐静书被退回光禄府之初就已经想到。老人家眼看着这么个可造之材就要被彻底荒废,心中又急又气,却又不方便多说什么,每回见着她都气哼哼的。
之前徐静书不懂他为何见自己就不高兴,如今却明白是老人家因惜才而义愤,心中不禁一暖。
她垂下赧然微红的脸,轻声笑答:「嗯,顾大人提点过后,我都明白了,知道该怎么做才能扭转劣势。段老不必挂心。」
段庚壬伸手在她额角轻戳一记,颇有点恨铁不成钢地咬牙:「你说你,急着成什么婚?啊?明明是个可造之材,原本前途一片大好,怎的就被个儿郎哄昏头允了亲事?」
外界并不知赵诚锐主动请圣谕让赵澈提前袭爵是有条件的,更不知条件之一是赵澈必须成亲。这事若传出去对信王府不是什么光彩美谈,是以虽赵澈对恩师尊敬有加,却也没在老人家面前提这不堪的底细,只说自己与小表妹两情相悦而已。
这老人家便很是义愤,觉是赵澈甜言蜜语哄了小姑娘去,让个潜质颇佳的好苗子为了婚事自毁前程。
「他没哄我,真的,」徐静书不敢看人,盯着脚尖软声浅细,「我应下婚事时就想过仕途会难走,只是那时没往深了想,近来才明白比我原先想得还难些。可我不怕的,自己选的路不怪谁,再难也会好好走下去。」
段庚壬重重哼道:「还说没哄?瞧这维护他的架势,分明就是被哄昏头了!你年岁小些,没往深了想不奇怪;他一把年纪了不会替你多考虑些,这就很不对!」
徐静书抬头觑他,不依了:「段老,他也就比我大不到三岁而已,什么就一把年纪?」
段庚壬愣了愣,旋即尴尬地摸摸鼻子:「哦,也是。」
这得怪赵澈打小行事就莫名稳妥周全,轻易不需谁替他操心什么,这让长辈们时常忘记他今年还不到二十。
「哎,算了不说这些了。近来我打量着你这孩子还成,被退回来也没消沉颓靡,也知道凡事需比旁的同伴多走一步了,像个能成事的,」段庚壬清了清嗓子,「试俸官散值早,你每日回家还读书么?」
徐静书敛容正色:「每日借阅邸报或陈年卷宗回家精读。我少出门,不大与外间接触,以往也没仔细留心时事与朝局动向,如今正慢慢学。」
从前她念书的主旨是「记得」、「理解」与「运用」,若目标最高只是做个出色的七、八等小官,那是绰绰有余。可眼下她的处境注定没人会用她做小官,必须得拓宽眼界格局,用更高的标准来约束自己。
「嗯,再给你多加个功课,」段庚壬道,「精读大周律十三卷。大周律当初颁行仓促,如今想想,各卷之间其实有不少条令互为悖论,不够严谨,实施时也有颇多自相矛盾之处。你比对这这几年的相关实例,先试试能找出多少。这功课顾沛远也在做,有什么问题你去向他多请教。」
这位老人家如今已不担朝职,可他也是立国前参与制定国本律令、大政方针的人之一。显然他这几年始终在关注着各项国政律令的推行实践。
「好的,段老,」徐静书使劲点头,好奇地问,「是您让顾大人做这功课的么?」
段庚壬笑哼一声:「原本是要让阿澈做的,可惜储君挖我墙角。你也不必急于求成,这功课不只顾沛远与你在做,本也不是三两个人就挑得起的担子,慢慢来。」
段庚壬负手立在廊下,感慨望天,原本苍老浑浊的双眼在盛夏骄阳映照下,闪烁着一种赤忱的光芒。
「当初是在求亡图存、与入侵异族厮杀争斗的时局下为新朝画下蓝图,很多事只是基于推论、设想与美好愿景。如今立朝五年,所有东西慢慢被践行印证,其中有对有错。」
他顿了顿,沉沉叹息:「路都是人趟出来的。前面的人出的错,就劳烦后来者费心修正吧。」
看着他的侧脸,徐静书眼眶莫名发烫,胸中似有激流奔涌。
她豁然开朗,终于明白无论顾沛远还是段庚壬,他们对她的提点、惋惜、担忧,甚至试图暗中扶一把,并不因她是谁的谁。其实他们与她并无血脉亲缘,也无利益相关,甚至毫无私交,只因觉她是个值得期许的好苗子。
这世间不乏顽固的上一辈固守着自己的威权与既得尊荣,不愿轻易将机会让给年轻人。
却也有如段庚壬,以及很多徐静书不知道的尊长者。
他们一生活得敞亮开阔,年轻时焚身为炬,在亡国乱世里点亮星火明光;年迈时豁达抽身,将通途让给年轻人继续前行,甚至不吝给予倾囊帮扶。
他们作为开朝立国、劈山拓路的前辈,会发自肺腑地期许更多优秀的后来者接过自己手中火炬,好继续去往他们那辈人去不了的将来。
他们都是肉身凡胎的人,未必能做到事事完美无缺,但只这高洁襟怀与昭昭风骨,就担得起国士二字。
六月卅日是徐静书生辰,光禄府按例准了她额外休沐。
廿九日下午,信王府一大家子除赵诚锐外,齐齐到了光禄府外等候徐静书散值,马车直接驶往泉山别业。
大家很有默契地闭口不提赵诚锐,气氛和乐得很。
上了泉山进到别业后,徐蝉、孟贞先领着小六姑娘赵蓁去换衫,赵澈带上平胜不知跑哪里去了。
赵荞揽着徐静书的肩膀站在院中,看三公子赵渭指挥人从马车上搬出一个古怪的东西。
徐静书看着那东西,吓得不轻:「这看起来……」很像摆在城门楼上的那种火炮啊!
不过看上去比寻常城门楼上的那种火炮小得多。
「老三给你送的生辰贺礼,」赵荞拍拍她的肩头笑道,「放心,没乱来,报过京兆府与皇城司的,不填黑火,就是给你放个大的烟花。」
「这东西哪儿来的?」徐静书有些无措地清了清嗓子。
赵渭回头,面色平静:「我的铸冶工坊做的,我自己照着《匠作集》画的图。」
徐静书近来遇到的事太多,便很少回信王府。加之三公子赵渭从小就有点独行侠的气派,与她这表姐之间的交情并不热络,她上次见他还是三月官考过后到泉山来那回,自然不太清楚他都在忙什么,只以为他还在储君驸马苏放门下受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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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妻甜夫 卷三 V第三十二章[06.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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