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样啊,我过几日要独自登台,说的那本子是我同几个师兄、师姐一道攒出来的,不是师父教的那种,我不敢太大意,」赵荞噼里啪啦爆豆子似的边走边道,「里头有几处是有关《民律》的,我越想越吃不准。可巧你今日休沐得闲,就想请你帮我再捋捋看有没有差错。」
徐静书忽然有点明白赵荞要那些陈年卷宗做什么了。
「你……将《民律》中的法条编进话本里,讲给不识字的百姓听?」
古往今来,许多寻常百姓的一生都在为糊口活命而奔走,天下间总是不识字的人多些。连字都不识,就更别提「知法」。
天桥闹市的说书摊子是贩夫走卒们能负担得起的消遣之一,说书人绘声绘色讲述的一个个跌宕起伏的故事,是他们认知这世间许多道理的重要渠道。
若赵荞真将这条路子走通了,那「说书人赵荞」这个名头,只怕要成为百年后史官修史时绕不过的一个人物。
这可算得上个前无古人的开创之举!
赵荞推开书房的门,扭头吩咐候在廊下的侍女煮茶送来,这才转回来骄傲地笑望徐静书:「没错了。我要做的事,就是你想的那样。当初大哥告诉我,若是打定主意要入这一门,那我就不能只做个平庸的说书人!」
古往今来,大多数百姓因为不识字的缘故,虽知朝廷有法有典、细致规定了许多事是不能做的,但他们并不完全清楚具体是哪些事不能做,更不知道做了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之前大哥带我与老四出门游历半年,我们走了许多地方,见过许多人、许多事,」赵荞窝在桌案后的椅子里,手捧茶盏,眼眸轻垂,懒散浅笑,「我才明白,有许多普通百姓往往都是在触犯刑律获罪之后,才知道那些事是犯法的。」
徐静书认真地看着她。
这姑娘打小嘴利如刀、气势泼辣,却是个爱憎分明、重情重义的。但凡认识她的人,大都会对她那份「小节不拘、大行无损」的市井气印象深刻。
无论是喜爱她的人,还是讨厌她的人,都有一个共识,就觉她真是完全不像大家想象中「信王府二姑娘」该有的模样。
更像坊间那种自带几分侠气的泼皮姑娘,活得任性恣意,没心没肺。
可是此刻坐在徐静书面前的这个赵荞,虽春衫素简,无首饰点缀,无脂粉增色,还坐没坐相……
却透出一股柔软悲悯。
这种从骨子里流露出的高华端方,矜贵美好到让人忍不住仰视,根本已超出了大多数人对于「信王府二姑娘」这个身份的想象。
「大哥同我讲过,前朝最后一位名相贺楚曾推行过短暂‘新政’,其中有一条便是‘律法详示于民’。不过贺楚生不逢时,各地豪强忙着内斗、抢地盘、壮大势力,镐京朝廷几乎成了摆设,天子诏令最远都出不了京畿道。于是那新政也就勉强推行了几年,其中许多构想都没来得及落实,异族的数百万大军就杀过来了。」
赵荞勾了勾唇,又道:「贺楚新政里的大多数构想其实都是对的。咱们大周立朝时,许多规制与法度直接沿袭了那个新政的框架,其中包括‘律法详示于民’。只是她自己出身于‘沣南贺氏’这样的名门世家,新政也是在危难时局下仓促推出,所以她在考量很多事时是有其局限的。」
比如她就忽略了,大多数百姓连字都不认识,即使将所有律法一字不漏写在纸上张贴于城门口,会去看的基本还是识字知法的那撮人,不知道的人仍旧不会知道。
「所以还得有人去一句句讲给他们听,却又不能是法司官员去讲,」徐静书抿了一口茶,「若是官员去讲,无非就是捧着法典念一遍,冗长又枯燥,不识字的百姓听了也未必懂,懂也未必记得住。」
赵荞如获知音,得意地抬了下巴冲她点点头:「就得是我这样的人去讲!我同他们一样目不识丁,所以我最清楚怎么讲他们会愿意听、容易懂!」
徐静书点头点到一半,忽然想起个大问题来:「是说,你既识字不多,你那话本子是怎么写的?!」
「山人自有妙计。」赵荞神秘一笑,从桌案上摸过一本册子隔空抛给她。
徐静书接过,翻开一看顿时傻眼。
密密麻麻全是奇怪的符号与做着各种姿势的简笔小人儿,这根本就是天书!
「请问,我该怎么帮你……捋你这本天书?」徐静书哭笑不得地抬眼看过去。
赵荞从容一拍桌:「我讲给你听听不就行了?」
徐静书无言举起手,冲她竖起了大拇指。
真是机灵坏了……哦不对,这已经不能说是机灵,简直就是大智慧!
隔天清早,结束休沐的徐静书按时到御史台都察院点卯。
殿前纠察御史们进内城当值是九人为一班次,连续进内城三日后休沐一日,休沐结束后回来的接下来两日都不必进内城,只在都察院内阅读以往当值记档、翻阅律法典章自行加深记忆,偶尔会接到一些临时的应急差事或派遣。
也就是说,休沐回来后可在都察院内继续清闲两日。
一屋子共九人,怎么也不可能当真各自闷头翻看记档与律法典章过完整日。若遇谁看出了疑问,难免会停下来与同僚们探讨两句,这探讨着探讨着,就难免要跑偏去闲聊一嘴。
一名老同僚道:「昨日我与邻居闲聊两句,才知近来京中疯传……出了人命。」
「哪里出了人命?」年轻的新御史罗真立刻惊诧而好奇地瞪圆了眼睛,「苦主的家人报官了么?」
与她同时进御史台的申俊也紧张地看向老同僚:「若是寻常人家出的命案,是报京兆府,对吧?」
「呃,反正市井传闻嘛,说得含含糊糊,谁也不确定事情究竟出在哪家。但外间都在说似乎是个了不得的高门,仿佛是后院闹出的事,知道内情的人全被关了起来,只逃出了一个。据说逃出的那个被暗中追杀,不敢轻易露面,只前几日悄悄往京兆府与大理寺分别扔过纸团子,好像总共是两条人命。」
一直低头看着面前记档的徐静书终于抬起头来:「那现下是京兆府在追查还是大理寺呢?」
他们这一班次的领头前辈高杨无奈苦笑:「举告人不露面,又确定出事的究竟是哪家,甚至不知是否真有其事,这要怎么查?」
申俊撇撇嘴:「那倒也是。既传言是‘了不得的高门大户’,那不管是京兆府还是大理寺,都不可能没凭没据就一家家冲进去搜吧?这可真棘手。」
那边厢,沉默好半晌的沐青霓也忍不住插话了:「反正不管是哪家,总归就是后院纷争闹出的事呗?要我说,这‘暗地里私纳后院人’的歪风早就该彻底刹一刹了,偏你们中原人都觉这是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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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妻甜夫 卷二 V第五十七章[06.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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