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呼吸……”卢卡指挥着,低沉的嗓音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空气如流水一般涌人黛茜的肺里。汗水浸湿了她的黑眉。黛茜眨眨眼睛,醒了过来,发现自己躺在教堂的硬木长椅上。
“你看……”凯伦在几米外安慰着琪亚, “妈咪没事了。”说完,她又对卢卡说: “我打赌,黛茜昏倒是因为她太累了。她每天都工作将近十八个小日寸! ”
黛茜抬起仍然有些眩晕的头,她再次记起了晕倒前发生的一切。此时,她只是瞪视着卢卡,心里依旧存有疑虑。难道在她模糊视线里的人真的是他——琪亚的父亲吗?卢卡乌黑的眼睛平静地迎接了黛茜疑惑的眼光,而黛茜则又一次领略到了那股令她心悸的熟悉感。
“不可能是你……不会是你!”黛茜罔顾旁人地惊呼道。
“黛茜,放松点,”凯伦劝告她,一点儿也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 “你昏倒了,所以有些头脑不清楚,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会先替你照看琪亚,直到你感觉好一点为止。你最好躺着别动,好好休息一下。我过一会儿再来看你。”
黛茜仍然沉浸在混乱的思绪里。她疯狂地摇着头,好像这一切通过摇头就可以消失不见似的。卢卡·拉法尼决不可能是她在威尼斯与之共度一夜的那个男人;他们俩不可能是同一个人!可是他们又的确是同一个人。这虽然有些不合情理,也超出任何想象,但是那不时袭上她心头并困扰着她的熟悉感却实实在在是事出有因的。
“你能站起来吗?”卢卡问她。
“我很好……真的。”黛茜的低语里有着犹疑。她试图集中注意力。她站起身,感觉双脚软得就像棉花棒。牧师还在殷勤地询问着她的状况。黛茜跟他握手告别。之后她痴迷地瞪着卢卡,心里清楚地知道,从此她再也不会觉得好过了。在她认出卢卡的那一瞬间,她的心就已经迷失了。
“先生,车子已经等在外面了。”此时贝尼托从窗前转过身来,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黛茜的注意力转向了这个年轻人。她从贝尼托眼里捕捉到了一丝稍纵即逝的怜悯,就好像把她当成了一个无药可救的病人。黛茜不解地想着: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吉安卢卡·菲布里乔·拉法尼到底是什么人?可是,不管他是谁,也不管他是干什么的,就在刚才,她和这个人结成了夫妻!
就在他们步出教堂接受等候在外面的人群的欢呼和祝福时,卢卡敦促黛茜道: “镇定点。”
“可是我认出你了……”黛茜语声颤抖地告诉他。
“你是说,你终于从无数个一夜情人里认出我来喽?”卢卡回答道,滑润的嗓音却像匕首一般刺痛她的心。黛茜的心因为这个指责而缩成一团。紧接着卢卡的话又来了, “我是不是该为你这个迟到的记忆而感到荣幸呢?”
面对卢卡如此冷静的坦白,黛茜更为震惊。她刚才心里还怀有一线愚蠢的希望,希望卢卡会挑起眉毛对她说“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你不明白,”黛茜开口说,心里也不知道是不是该为自己辩护。她的思绪现在还是十分混乱, “那天晚上我根本就没有把你看清楚。我一点也记不得了……在我眼中,你的脸模糊一片——你完全是另外一副样子……”
“我想鸟儿拔了毛之后,样子都差不多。”卢卡的回答充满了讽刺。黛茜只觉得一阵寒意顺着脊背滑了下去。她的脸色更加苍白了。
拔光了羽毛的鸟儿?她不理解这句讽刺,正如她不理解正在发生的事情一样。他们走出教堂的庭院。停在路边的一辆银色轿车吸引了黛茜的注意力。被推进这辆超级豪华的轿车里,黛茜更加疑惑不安了。贝尼托坐在前面的座位上。轿车的前部和后部之间的茶色玻璃隔板半开着,没有为他们提供私下谈话的空间。
坐在车里,黛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的头隐隐作痛。一刹那间,她的脑海里已经转了无数个矛盾的念头。她绝望地挣扎着,想把自己所认识的卢卡和她的威尼斯情人的影像相重叠—那个圆滑的、令她着迷的威尼斯情人无情地伤害了她的真心,使她沉浸在失落的痛苦中……
黛茜的视线又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卢卡身上。他那强壮的身躯看起来很放松,有一股沉静的气势。以黛茜现在这种心理状态来看,这种冷酷的气势实在是充满了威胁性。
轿车很快开到了菲尔丁庄园跟前。黛茜迫不及待地下了车。她紧张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连手心都是潮湿的。她迅速打开大门,走进大厅。脚步声在空旷的大厅里回响,令她感到害怕。一回身,她迎面撞上了卢卡的目光。他就站在那个巨大的壁炉旁默默地注视着她。黛茜绷紧了椭圆形的脸蛋,试图与卢卡的冷静和严肃相对峙。
“我认为这绝不可能是巧合……”黛茜突然开口。
“你很聪明。”卢卡满意地上下打量着她,那眼神令黛茜觉得寒冷。
“你是怎么把我找出来,并且找到我的住处的?”
“只要坚持不懈,没有什么问题是解决不了的。我请了私家侦探来调查,虽然花了很长时间,但还是成功了。”
“你请私家侦探来追踪我?我的天,不过为什么?”黛茜的惊讶溢于言表, “究竟是什么使你这样做?”
“别装傻了。”卢卡语带嘲弄地说。
黛茜只觉得天旋地转,她不停地摇着头,伸出手扶住一张靠背椅来稳住身体。 “你所谓的来应征找工作只不过是个假相……你一定是疯了,才做出这种不可理喻的事情来——”
“不……我只是有点担心会被你认出来。不过现在证明,这种担心是多余的。”
这个嘲讽令黛茜畏缩。她无力地闭上了眼睛,但是紧接着又睁开眼,仿佛有一种魔力迫使她看着卢卡。不过,从他那结实强壮的身体上,黛茜看不出任何可以表明他是在开玩笑的迹象。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这么做有什么好处?现在看来,你不可能失业或是破……破产。”
“是的……不过你是怎么描述你那个幸运的朋友——玛克茜的?我的确‘很有钱’。”卢卡讽刺地拉长语气说, “不过你从我这儿得不到一丝好处。这一点我向你保证。”
“我不明白……”黛茜激动地扬起手, “我现在头疼得要命……”
“这是报应。”卢卡轻柔地打断她, “而且等我完成了计划,头疼还只是你所受惩罚中最仁慈的一个。”
“你这话什么意思?老天,你是在威胁我吗?”黛茜大口地喘着气,把手从椅子上拿开,愤怒地上前一步说道。
“不。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现在所体会到的特别感觉。以前在女人面前,我还从未觉得自己这么强大。”卢卡若有所思地说, “不过,对于你,我一点也没有怜悯之心。”
“你在恐吓我……”
“你这么容易被吓倒吗?”卢卡的问话里充满怀疑。
“你现在和我在威尼斯所见到的人完全不同。”黛茜语声颤抖地指责他。
“你也完全不像我那时见到的女人。不过,那个你最终是会出现的……我敢断言,在接下来的六个月里,无论我想要什么,我都会得到。”卢卡的黑眼睛里闪烁着猫戏老鼠般残酷的光芒, “我的每一个愿望都是对你的命令。一切都易如反掌,我只要勾勾手指,你就会乖乖地顺从……”
黛茜试图咽下一口水,但是喉咙干得咽不下去。她的那种梦魇般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她身体的一小部分在告诉自己卢卡所说的一切都是胡言乱语,而其他的部分却已被他阴沉的语调和冰冷的注视所传达的冷酷和威胁震慑住了。她不禁问道: “你到底在说什么?”
“让我们来看看你的前景。考虑到这个——呃,这完全取决于我——如果我现在决定和你中断婚姻,那么你就会失去现在的一切。”卢卡在说这些时语气十分平静,但这却令所说的话更具震撼力。
此时屋子里只听见那台古老的座钟嘀嗒的响声,两人之间的静默就像一层脆弱的玻璃,一敲就碎。
“不……不……”黛茜咀嚼着这个威胁的含义,脸上血色尽失, “你不能这样对我!”
“我想你会发现,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卢卡轻松地说完,走上前,看似懒散地伸手握住黛茜紧紧捏成拳头的手,慢慢但却又有力地将她拉近自己。
“停下,放开我!”黛茜未料到事情竟会发展到这一步,不禁挣扎着大声叫喊。她的心狂跳不已,呼吸急促。
“这可不是对新婚丈夫该说的话,”卢卡嘲弄地指责她,一只手滑下她的脊背,就势停在那里托着她。他们之间只有几厘米的距离。卢卡满意地审视着黛茜,接着说, “尤其是这个丈夫对你有着很高的期望,你更加不能这么说话了。你所有的那些如纯真处女般的做作,什么猜硬币,睡地板……你别忘了,你才见到我几小时就迫不及待地把我压倒在床上,甚至动手脱光了我的衬衣。我对此记忆深刻,你的那些做作算是白费心机了。”
这些话在黛茜听来就像是鞭子抽打在心上。她睁大了眼睛,眼前又浮现出自己在威尼斯自暴自弃的那一幕。她浑身轻颤,双颊染上了火辣辣的嫣红。
“你当时真是狂野。”卢卡语声沙哑地回忆说,
“那次可能是我所经历过的代价最为昂贵的一夜情,不过你在床上的表现真是令人难忘。”
代价最为昂贵?黛茜仍然无法集中思绪。她呆呆地凝视着他,就像只被制成标本的蝴蝶一般一动不动。只不过那用来钉住她的“别针”是刺穿她内心的巨大的羞辱。卢卡抬起手,用一根手指轻轻擦过她丰满的下唇。黛茜轻颤着,近在咫尺的卢卡用亲密的目光笼罩着她,而那强有力的手指对她柔唇的抚弄更是令她意乱情迷,无法动弹。在一片迷乱之中,她仍清醒地意识到,有一团小小的火焰在她那敏感的胃里燃烧,令她痉挛。
“你曾令我欲火中烧。”卢卡在她耳边如催眠般地低语着,“我要你再次做到这一点……一次又一次……直到我再也不想要了为止……你明白了吗?”
不,她一点也不明白。一下子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而且时机也不对。黛茜站在圣坛前时曾确信自己是在解决目前的问题。但是事情发生了,问题出现了,她却没有对付的武器。现在,她只是无助地面对一个接一个的打击,深深地陷在令人窒息的震惊里。 “你是谁?为什么你要这么对我?”当卢卡放开她时,黛茜反复追问,心中的疑惑表露无遗。
“造化弄人,是不是?”卢卡的回答充满哲理,“为了保护自己,你一度不想知道我是谁。可是现在,你却拼命地想知道答案——”
“你不可以这样对我……你不许威胁我……我不会让你这么做的!”黛茜声嘶力竭地喊。
“看着我,”卢卡不紧不慢地看了腕上的金表一眼,指示她, “我建议你赶紧找出你的护照,然后准备行李。”
“护照?准备行李?”黛茜重复着。
“亲爱的,这是给你的惊喜。”他脸上虽然带着笑容,但是这并没有改变他眼睛里的冷意。 “几小时后,会有一架直升机来接我们到机场。我们将飞往威尼斯。我想回家。”
黛茜从他身边退开,绿眼睛里满是怒火, “威尼斯?你疯了吗?我不会和你一起去意大利的!”
卢卡性感的唇上浮起一丝嘲讽的微笑, “仔细考虑一下再拒绝。如果你不和我一起走的话,我是不会再回来了。而你也将得不到遗产。”
“你这个杂种……”黛茜恨恨地咒骂他,显然,卢卡知道的要比她告诉他的多得多。他连南茜教母遗嘱上的条件都一清二楚。根据遗嘱规定的条件,一段为时不到六个月的婚姻是无效的。
卢卡的黑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考虑到你所生的这个孩子,我对你选用这个词来骂我感到很惊讶。”
这个提醒令黛茜感到尴尬。她绷起脸,思绪又飞到琪亚身上。琪亚竟是她和卢卡的孩子。如今她不得不面对这个现实——他们的孩子。黛茜脸上愤怒的红色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苍白。琪亚也是卢卡的孩子——尽管卢卡对她的私生活了如指掌,但却好像丝毫未曾怀疑到这一点。
“还有,”卢卡又说, “等会儿你去凯伦那里接琪亚回来时,别忘了我们婚前协定中的保密条款。如果你把这些说出去,那么我就会和你教母的遗嘱执行人谈谈。”
黛茜再一次紧闭双眼,语声颤抖地说: “我无法相信这一切会发生在我身上……”的确,这一次她完全掉进了卢卡设下的陷阱,并且毫无还手之力。她的房子、她的安全以及她自己和女儿的将来,这一切都取决于卢卡是否遵守他和她的口头协定。他们必须维持六个月的婚姻,如果在此期限之前他们分开的话,她就会失去自己苦心经营的一切。
卢卡拉起黛茜的一只手,往她掌心里塞了一样东西。 “你掉的隐形眼镜……也许你戴上它,看事情就会清楚得多。”卢卡意味深长地说。
黛茜扬起浓密的睫毛, “你总是这么出语伤人的吗——”
“哦,还有,你穿着这身礼服可比我最近见你穿过的任何一件衣服都漂亮。所以等一下你换下这身结婚礼服时,能不能在你的衣橱里好好找找,挑件体面好看的而又适合旅行穿的衣服呢?”卢卡问询的语气近乎温柔。
“我不去意大利,我也不打算去任何地方!我在这儿还有很多责任未了!”黛茜近乎绝望地朝他尖声叫嚷着, “这是我的家……你不能强迫我离开这里!”
“我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事,”卢卡轻轻地说,“你有选择的权力。”
听到这句话,愤怒席卷了黛茜的心。她的双手因为内心深深的挫败感而握得紧紧的。 “你在威胁我……难道我还有选择吗?”她怒斥他。
卢卡无动于衷地看着她,一言不发。黛茜对卢卡的这种反应感到气馁。她反身奔上楼梯,跑进卧室。此时她的大脑一片混乱,各种想法在她脑海里窜来窜去,就像是飞镖对着不断缩小的镖靶,总是射不中目标一样。
如果卢卡发现她在威尼斯的那一晚有了他的孩子,他会如何反应?她连想都不敢想。他若是知道了真相,岂不是更能控制她了吗?唉,她当时是着了什么魔,竟然给琪亚起了个教名叫威妮希娅。这个名字同威尼斯的发音和拼写如此相近,任何人都会意识到这两者的联系,而她竟如此愚蠢和自作多情。
卢卡到底想对她怎么样?黛茜脑子里一个声音尖叫着,最重要的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的行为简直毫无道理可言。事实上,整件事最可怕的就是,她无法理解卢卡·拉法尼这样做的动机。他费尽心思,像条蛇一样潜入她的生活,并且还威胁说要毁掉她的一切。他对她了如指掌,而她对卢卡却几乎是一无所知——这可不是件好事!
这个想法使得黛茜赶紧行动起来。她抄起床头的电话,迅速拨打理查德农场办公室的电话。她心里祈祷着理查德在办公室,因为他厌恶手机,也从不愿意随身携带它。
“嗨,理查德……我是黛茜——”
“是你?最近怎么样,我的老姑娘?”理查德亲切地说着, “能从电话里听到你的声音,真是少见呀!我正想去拜访——”
“理查德,你还记得跟我说过,可以在网上找到任何你想要的资料吗?”黛茜迫不及待地打断了他,“帮我个忙,能不能在网上给我查些资料并且传真过来?”
“当然。你想要查什么资料?”
“查一个人,他是个叫……叫吉安卢卡·拉法尼的意大利人。请你帮我找任何有关他的资料。”
“我怎么觉得这个姓氏有些耳熟?”理查德若有所思地慢慢说道, “他是不是做和马有关的生意?”
“如果你能替我找到些资料,我会非常感激。不过你千万别告诉别人我在查他的事情。”黛茜紧张地叮嘱理查德。
“没问题。出了什么事?”他问道, “你听起来慌里慌张的。和这有关联吗?这个叫吉安卢卡的家伙又是谁?”
“我也想问这个问题。我会再给你打电话的……谢谢你,理查德。”黛茜放下话筒。
想让她去意大利?门儿都没有!她可不能留下菲尔丁庄园无人照管。再说,她走了,谁来喂鸡和那匹老马尼洛?还有那些狗?黛茜一边做着今天由于结婚而堆积起来的工作,一边无精打采地想着。她已经脱下了那身漂亮的结婚礼服,换上一条仔裤,套着一件旧毛衣。离开自己的家?黛茜简直无法忍受这种想法……
但是如果她不这么做,就会永远失去这栋房子。永远!她的嘴唇不禁颤抖起来,肩膀也沮丧地耷拉着。此时此刻,她又有什么选择呢?只能按照卢卡的要求去做。不过这就意味着她和琪亚得去意大利。在丧失勇气之前,黛茜赶紧收拾了几只皮箱,胡乱塞了些她和琪亚的衣服进去,还有琪亚的玩具。这些东西把皮箱塞得满满的。
这时门上传来轻轻的敲门声。来者是贝尼托。他一脸严肃地递给她几张传真纸,说道: “我在书房的传真机上发现了这些。是传给你的,黛茜。”
黛茜瞥了一眼第一页上的几个字,脸马上变得通红。那张纸上有一张照片,照片里的人依稀可辨,是卢卡。黛茜勉强开口问: “你为卢卡工作吗?”
“我是他的行政助理,黛茜。”
贝尼托转身离去 黛茜面红耳赤地关上门,心里惴惴不安地想,卢卡是不是已经审查过理查德传过来的资料了?又或者他认为她调查他来历的举动很可笑?黛茜一边想着,一边将手里的资料摊开来铺在床上,仔细地阅读起来。其中一张纸上的标题为《华尔街十亿美元的交易》。这份报道是三个月前的。在报道中,卢卡被描述成一个金融奇才,在外汇交易市场上纵横驰骋。他出身巨富,而且现在正变得越来越富有。他的个人资产数不胜数。黛茜惊讶得合不拢嘴。这难道就是那个从她手里接过支票的家伙?她当时都已经快要破产了,毫无疑问,他对此一清二楚……
他简直就是一个卑鄙小人,不,甚至连一个卑鄙小人都不如。他没有尊严,没有风度,没有廉耻,也不讲道德。黛茜愤愤地想着,继续读下去。资料中表明,卢卡名誉不佳。他贪图女色又不负责任,他做生意冷酷无情,对人毫无宽恕之心。总之一句话,他是个冷血动物。黛茜看着这样的描述不禁浑身发冷。不过很快她就判断出,这些话百分之九十都是无中生有的谣言,于是决定不再读下去。
菲尔丁家的人是不会临阵脱逃的,黛茜鼓足勇气给自己打气。但是她的问题都是财政方面的,而卢卡很可能自六岁起就开始在股票市场上跌打滚爬了。同他相比,她显然是个生手。想想看,她还曾愚蠢地向卢卡透露过自己透支的经济状况。黛茜一想到这个就生气。
不过除去夸张的成分,卢卡显然是一个颇有策略的金融家。他富有,遭人嫉恨,但却无疑拥有巨大的权力和影响力。他是不是个权力欲极强的狂人呢?黛茜再一次仔细查看那张灰蒙蒙的照片。照片上的他十分严肃、内敛,与她那年在威尼斯疯狂爱上的那个男人完全不同,但是却同今天与她结婚的那个人惊人得相似……
资料中没有丝毫迹象表明卢卡的精神不正常。但是黛茜还是弄不明白卢卡这样做的动机。他到底是为了什么要这样来惩罚她呢?她又做了什么使得他这样?她和他在一起只有一个晚上,可是不知为什么,他竟然一路追踪调查她,甚至不惜欺骗她,同她结婚。而这场婚姻什么也不是,仅仅只是她所计划的一个伪装。如今,在接下来的六个月中,卢卡不仅可以影响她的每一个决定,甚至可以最终控制她的每一步行动。她若是反抗,就会失去一切。
尽管满心不情愿,黛茜还是回忆起在威尼斯的那个夜晚。当时,卢卡第一次吻她,几乎令她灵魂出窍,使她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激情。在几秒钟之内,黛茜就沉浸在如潮水一般的回忆里。她几乎是急切地想找回那些记忆,就好像她身体的一部分相信这些回忆会带给她安慰……
“我说过只跳一支舞就离开。”黛茜语气生硬地提醒卢卡。她对自己的行为感到紧张不安,并快步从他身边退开。
在理查德身边她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此时此刻她才明白,为什么她与理查德的关系会破裂。在婚礼之前,他们俩从没有过想同床共枕的念头。理查德说过他不介意多等一会儿。他们之间的感情缺乏激情的火花。两人错把没有激情的好感当成了更深层次的爱情。
“你为什么要走?”卢卡问道。
“我不属于这里——”
他发出一声柔和的嘲笑, “突然之间,你感到害怕了?”
“我不是害怕。我——”
“你已经和别人有了婚约吗?”
回想起理查德的背叛,黛茜的眼睛里冒出了愤怒的火花, “我从来不相信婚约!”
“但愿你说的是真话。”卢卡拉长了声音回答,对于黛茜的宣称毫不在意, “根据我的经验,所有的女人最终想要的都是一个婚约,不管她们最初是怎么说的。”。
黛茜瞟了他一眼,眼里满是嘲弄。一个男人能对一个女人所做的最大承诺就是与她结婚。她曾经与一个男人有过婚约,但最终还是被抛弃。这个经验令她不再相信男人的一切誓言和承诺。她说: “但是我和一般的女人不同……难道你没发现吗?”
她正欲从他身边走开,他已经伸出手将她的手指紧紧扣住,拉她贴近自己, “你要么是愤世嫉俗,要么就是绝顶聪明。”
“不。我很直率……而且很容易觉得厌倦。”
“如果我吻你的话,你是不会觉得厌倦的——”
“你给我闭嘴!”她厉声喝道。
他黝黑的五官上浮起一抹逗趣的笑容, “嘘,你这样会引起别人注意的。我可不喜欢当众表演。”
由于想摆脱过去的阴影,黛茜耸耸肩回答道:“你这样太严肃,太过谨慎,也太保守了。所以你不适合我……”
就像一切面对挑战的男人会有的反应那样,卢卡一把将她拥入怀中,嘴唇也饥渴热切地压上她的。当黛茜挣脱开来时,她的嘴唇红肿,一切感官都在喜悦而激动地震颤着,为她的女性魅力而自豪。她忍不住格格笑着说: “我喜欢这个……我非常喜欢这个。不过我还是得走。”
“你不能——”
“你看着……”她扭动曲线曼妙的臀部,移步走向通往舞室的大门,身体的每一部分都在渴望他会跟上来。
“如果你走出这扇门,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你也不会再见到我了,”她轻轻扭过头,调侃道。然后她记起他只是个侍者……他真是个侍者吗?不管怎么说,他看起来不像。
“你是侍者吗?”她停下脚步,有些不确定地问, “因为如果你是个侍者,那我对你有些不公平。”
“你想我是什么人呢?”
“别没正经——”
“好吧,我当然不是什么侍者了。”他有些不耐烦地回答。
她笑了。那么他端着一杯酒上来是故意想接近她喽。对此她印象深刻,同时也觉得十分受用。“那么,你是客人喽。显然你有资格出席这样的宴会。可是你并没有带面具。”
“我是——”
“你真是急于介绍你自己。不过你到底是谁,我并不感兴趣。今夜之后,你我再也不会见面。知道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你可能会感到惊讶——”
“我不会的……你打算跟我一起走吗?”
“不。”他的声音冷冷的。
“那好吧,我只是想找个伴儿。一定会有人愿意和我做伴的……不过我比较喜欢你。起码你接吻的技术一流。”她大胆承认道。
“有时你表现得像个成熟的女人,但有时你又像个未经世事的学生。”
黛茜听后不禁觉得懊恼,她的脸一阵发烧。她正准备走开,卢卡伸出手一把将她拉回来,以一种宠溺的语气说道: “跟我说,什么是你今晚想做而在这里做不了的?”
她偏了偏头,一个突如其来的念头促使她说:
“在月夜里驾一艘贡多拉船在运河上游览——”
卢卡几乎是本能地反应道: “这可不是我的风格。游客们才这样干。”
黛茜挣脱他的掌握,说道: “我就是游客。不过,量你也不会这样做。”
“我明天可以为你安排这种游览——”
“太迟了。”
“那很不幸,我们看来走进了一个死胡同。”
“这是你的损失。”黛茜毫不在意地耸耸肩,随后退到舞室里去了。她有意放慢了脚步,但是他并没有如她所希望的那样跟上来。她心里有点惊奇,自己竟会大胆到玩这种游戏。同时又在想,自己以后会不会再遇到这样的男人,仅凭一个吻就令她骨酥心软、头晕目眩……
这样想着,她的脚步放得更慢了。她回顾身后,惊诧地发现竞无法从人头攒动的舞池里找到他的身影。这个发现令她定在原地。原来他早已经不见了。
“威胁对我一向不起作用。”一个低沉而又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惊得她微微一跳。不过,无可否认,她非常高兴再次听到这个声音。一股喜悦之情如潮水一般涌上她的心头,竟使她有种虚弱的感觉。
“不过,见到你惊慌失措的样子,令我的自尊心十分满足。”
转过身来,黛茜有些不自然地笑出声来, “我并没有——”
“有这种感觉是不是很不舒服,亲爱的?”
“我不懂你的意思——”
“哦,你懂的……还是坦白些好,我喜欢你坦白。”
“你对于一夜情的看法如何?”她贸然发问。
这个问题使他的面部表情变得生硬。沉默如厚重的毛毯笼罩着他们。
“我从来没有过一夜情。”他淡淡地说, “我但愿你也没做过。”
“那你对于处女怎么看?”
“毫无感觉。”
“好吧,你不要问我任何问题,我也不对你撒谎……就把这个当做我们之间的约定如何?”
“你很快就会厌倦这些条条框框的。”他无比自信地回答。
但是她清楚自己不会的。诚实的回答只会令她极力想逃避的现实重又暴露在眼前。作为一个自出生以来就被看做是一个错误的年轻女孩,她甚至连受教育的权利都几乎被剥夺了。而最糟糕的是,她还在圣坛前遭人拒婚,令向来注重颜面的家族蒙受耻辱,也使自己陷人万劫不复的地狱。她可不想使自己成为别人怜悯的对象。
几分钟后,他领着她步下宽大的台阶。此时黛茜才意识到自己赢了,他们正一起离开舞会。来到人潮汹涌的大厅里,她踮起脚尖给了他一个吻,充分表现出胜利之后的大度。立刻,在他们周围响起一阵嗡嗡的议论之声。这令黛茜退缩了,她为自己的大胆而感到震惊,脸也红了起来。见到她这样,他笑出声来。
“你和我在一起是如此和谐,”他欣赏地低语,声音轻得有如呼吸一般, “就好像你我已经相伴了一生……”
一艘华丽的贡多拉船静静地泊在宫殿外面,等候他们的召唤。贡多拉船的包厢里挂着精美的刺绣品,还有柔软的天鹅绒靠垫。接下来发生的事情简直就像是施了魔法一样。卢卡不仅仅为她指点名胜之处,而且还如数家珍地为她讲述发生在城中的奇闻逸事。随着他那优美的嗓音逐渐变得低沉嘶哑,她不禁浮想联翩,嘴角漾起梦幻般的笑容。他是如此热爱这个城市,为它感到骄傲和自豪,这着实令她感动。一股冲动促使她仰起头来给了他蝴蝶般轻盈的一吻。她望着他那双深陷的黑眼睛,内心里涌动着一股自信和怜爱。这种感觉在她以前和男人单独相处时还从未有过。这时,小舟停靠在运河边一个僻静的地方小憩,一位睡眼惺忪但却满面笑容的侍者给他们端来了香槟和草莓。
“亲爱的,你是个骗子。”卢卡有些嘲弄地说,
“你说不需要罗曼蒂克,但是对于我所提供的这一切,你都欣然接受并享受不已。”
“你错了,我不是骗子。为什么我们不能有一个完美的夜晚呢?没有约束,没有限制,也没有遗憾?”
“我和你打个赌吧——我肯定会赢。”卢卡温柔地低语, “不管今晚发生了什么事,明天下午三点钟,在大奎拉湖畔,我在那里等你。你肯定会来的。”
“我们之间没有明天。”她拒绝了他的邀请,心里并未完全明白这个事实,那就是他可能比她更了解她自己。当她离开他的一刹那,她又迫不及待地想回到他身边,不管这有多么大的风险。 “带我回家。”她说,对于在公众场合自己不得不遵守礼仪的约束感到不耐烦。
“你在哪里住?”
“去你的家……”
“我们明天一起吃早饭——”
“我并不饿。”
他的视线紧紧地锁住她, “你对我一无所知。”
“我只知道我想和你在一起……我也知道你想和我在一起……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必须要让我知道的事呢?”
当黛茜回忆起自己问的那个愚蠢的问题时,心里不禁觉得一阵刺痛。现在,这个问题就像把匕首扎中了她,使她脆弱得不堪一击,无法再继续回想下去。这些年来,她只承认自己在威尼斯那一晚的行为有些轻率、鲁莽和任性。现在她清醒地意识到,这些还远远不能描述她那一晚的行为。这一认识折磨着她的心。
门突然开了。黛茜惊讶而狼狈地从床上爬起来。是卢卡。他关上门,仔细地审视她。看到她穿的那条洗得发白的旧仔裤,他性感的嘴唇微微扭曲起来。“我过去一直以为这世上找不到一个不爱慕虚荣的女人。瞧,老天把你给了我。”他冷酷地说, “现在我更加明白这个道理了。”
“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黛茜防卫性地反问。
“你会明白的。陷在虚荣里不会有什么好处。”
说着,他的注意力突然被床头一帧照片所吸引。他疾步走到床前拿起相框。房间里出现了短暂的沉默。接着他突然发问,语气里有一股迫人的力量,“你睡觉的时候难道一直把理查德·卡尔顿的照片摆在床头?”
“为什么不?我们仍然很亲近。”黛茜丝毫不觉奇怪地承认。她现在脑子里全是其他更为烦人的问题。深吸一口气,她开口说: “卢卡……我不明白现在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太疯狂了,我觉得……我觉得自己就像是爱丽丝,掉到了奇境里,对一切都茫然无措。”
“你真令我惊讶:据我所知,爱丽丝可是有一头长长的鬈发,穿着漂亮的裙子。只有你才会认为你们俩相似。”
黛茜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你怎么这么刻薄无礼?依我看,你的行为就像个刚从避难所里出来的——”
“那是因为你的人生观太乏味了。”卢卡温柔地打断她, “你无法理解什么是报复,在你看来,那只是浪费时间和精力。我也是个讲求实际的人,但是我警告你,我的想象力也很丰富,而且我可不愿让别的什么人超过我。让警察逮住你并不会令我满意——”
“警……警察?”黛茜不禁愕然。
卢卡眯着眼给了她锐利的一瞥,眼神就如冬夜一般冰冷, “你很会装无辜。这我一直都能理解。那时你远离老家,就以为没有人能认出你的身份,追查到你,所以做了不诚实的事也不会受到惩罚——”
“我一点都不明白你在说什么!”黛茜惊呼,“我……不诚实?”
“但是你失算了。我可不是愿意忍气吞声的人。”卢卡声称, “现在该轮到你来尝尝受骗的滋味了。在接下来的几个星期里,你怎么发脾气都是没用的。”
“我比你想象的要坚强得多!”黛茜愤然回击,决心与他斗到底, “那么,告诉我,警察怎么会牵扯进来,你说的关于我不诚实的话又是怎么一回事?”
卢卡嘲弄地瞥了她——眼, “我为什么要浪费力气向你解释?我宁愿等到你厌倦了假装,决定向我忏悔的时候。那时你就会坦白,到底是什么诱使你干出了不光彩的事。”
“我可不会为我没做过的事情忏悔!”黛茜沮丧地喊道。
卢卡对这个抗议置若罔闻。他捡起一张散落在床上的传真纸,视线落在了那张纸的抬头上。 “卡尔顿庄园。”他读出声来, “这么说你是在和理查德·卡尔顿联系喽?”
“我并没有对理查德说过什么……我只是想了解你的真实身份。这么做并非没有道理,因为我刚刚发现,和我结婚的男人没有对我讲过一句实话!”黛茜恨恨地回敬他,语气里充满责备。
“可是你却等不及要和我结婚!”卢卡温柔而又嘲讽地提醒她, “而且,我从未急着放弃自己的自由。当然,现在我也不急着行使丈夫的合法权利。”
“因为现在你觉得已经完全控制了我。”
卢卡专注地盯着她,骄傲的头颅微微向后仰。他的眼神锐利坚硬得犹如钻石,牢牢地锁定在她反叛的脸上。 “理查德仍旧是你的情人,对不对?”
“这不关你的事……事实上,就算我每天换一个青人也不关你的事!”黛茜反唇相讥。
“是吗?”卢卡轻声说。
“是的!”黛茜只觉得火气越来越大,对于他语气里的威胁也不在乎了。
卢卡姿态优雅地轻轻摆了摆手,说道:“你必须忠实于我,如果我对此哪怕有一丁点怀疑,我也会立刻和你离婚。你瞧,尽管我已经用简单的话阐明了我的观点,但是你仍然不能充分意识到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之中。你得记住,要想留住我,就不能和我唱对台戏,因为这个代价你付不起。”
黛茜愤怒得全身发抖,对他所说的“简单的话”尤其感到生气。这简直就是在暗示她的智商低下。“这代价未免也太高了——”
“不过就是应该如此。应该比你想付的要高……不然,我又怎么会得到满足呢?”卢卡慢悠悠地说,英俊的脸庞十分平静。
黛茜的绿眼睛里闪烁着愤怒的火焰,而卢卡却抛给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笑。一瞬间,黛茜只觉得热血上涌。她上前一步,抬起手来挥向他,只想把他那该死的笑容挥到地狱里去。卢卡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既觉得有趣又有些生气的声音,身子往旁边一闪,躲开了她的攻击。然后他抓住黛茜的两只胳膊,反剪到她背后,将她举离地面,一把扔到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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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尼斯情人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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