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雪兆丰年 卷二 第69章[04.14]

  瑞雪倚在门上,抬头望着天边残月,吹着半暖的夜风,久久没有出声,终究还是她过于奢望了吗,不过就是要个相互依靠的人,要个平静安宁的日子,就这么难吗?
  赵丰年坐在炕桌前,摆弄着笔墨,提笔悬腕,却不知写些什么好,想了半晌,还是放下毛笔,开了炕柜,拿出那只红木小箱子和账本,端正放到自己对面,想着一会儿瑞雪进来必定要理账,他就等着那时候说句软话吧。
  可惜,他左等右等,砚台里的墨迹都干了,还是不见人回来,他突然就谎了神,她不会是寻了短见吧?
  不,不,她那般坚强的女子,可不是这么心窄的人。他这般安慰自己,跳下地,就冲出了里屋门,没想到却与正低头进来的瑞雪撞了个正着,瑞雪后退两步,惊问,「怎么了,出了何事?」
  赵丰年见她身上并没有什么异样,心里长长松了口气,转身往回就走,惹得瑞雪有些莫名其妙,低头扫过他的脚下时,却突然愣了,心下有那么一角开始发软,也许她在这个人心里还是有些重量的,只是这重量,比那改嫁女子轻许多……
  赵丰年上了炕,重新磨墨,心里思虑着要如何开口,抬眼却见瑞雪抱了炕尾的被子铺在了对面的木床上,空闲好久的木床因为迎来了久违的主人,欢喜的吱嘎有声,直刺的赵丰年心头火起,「你这是做什么?」
  瑞雪扭头淡淡扫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继续低头忙碌。
  赵丰年惊觉口气太硬,连忙缓了一缓,说道,「那床久不住人,太过寒凉了。」
  瑞雪还是没有理会他,赵丰年有些急了,又问道,「你不理账了吗?」
  被褥铺好,瑞雪就坐了上去,随手放下床帐,解衣躺下,轻轻扔出一句,「和离书写好就放在桌子上,明早我再抄一份。」
  赵丰年立刻就摔了笔,「什么和离书,我绝对不会写!」
  瑞雪把脸往被子里埋了埋,鼻间嗅着床帐上淡淡的霉味,还是没有答上一句。
  赵丰年久等不到回应,恼怒不已,伸手拽了被褥,一口吹灭油灯,也脱衣进了被窝,脑子里翻来覆去就是那和离两字,心里焦躁难安。
  和离是什么,是夫妻两人好聚好散,是他以后再也见不到这个女子,是再也吃不到她做的饭菜,是再也不能牵着她的手安睡,是生死徘徊再无人在他耳边呼唤,是再也没有人倾心相待……
  幽静黑暗的屋子里,半点声息都无,也许是失去的可怕,也许是这种静谧让他莫名安心,他终于说出了深埋在心底的旧事。
  「那日酒楼里众人提起的赵家,你可还记得?我就是……他们口中下落不明的赵家大公子,从小在蜜水里泡大,严父慈母,兄友弟恭,羡煞多少人。但是,接掌家主前一夜,向来慈爱的母亲骗我喝了巨毒,原来我亲母是青楼名妓,因为生出我后投河自尽,父亲逼迫她假称有孕,给了我嫡子的身份,如今为了她的亲子掌权,才揭破了真相。我被运去沉河时,吞了保命丹,侥幸不死,流落此处被救醒,本想安静了此残生,却娶了你……」
  他越说越觉心里轻快,索性也不再隐瞒半点儿,「不管你相不相信,那日我之所以病发,不是为了湘云改嫁,是因为……待我如亲子的师傅冤死,我父严厉,从未夸赞过我一句,只有师傅手把手教我盘账,教我生意,结果他去死得如此凄惨。」
  想着往日种种,他心头悲愤又起,只觉血脉里的余毒又有不稳,连忙运功竭力压下,终于平复时,还是未听得瑞雪回应,忍不住长叹一声,「今日是我言语有失,惹你伤心了,你这样的好女子,就算武国最好的男子也配得上,嫁给我这样出身卑贱的病秧子,太委屈你了,可是我绝对不会与你和离,你怨我也好,恨我也好,我都不会改主意。」
  他虽然极力压抑着,但声音里依然带着些微的颤抖,一字一句敲在瑞雪的心头,刚刚就已经软下的那一角,渐渐带累得整颗心都融化了,怪不得他无论多欢喜的时刻,眼底都有一丝冰寒存在,怪不得他身上总好似与人隔着一层疏离,原来,经历过这些背叛、伤痛……
  「为何今日见得那些谢礼,就怀疑我的清白?」
  赵丰年听得瑞雪终于出声回应,立刻翻身爬起,答道,「那谢礼里有两匹细棉布,男子送女子此物,是为逾矩,隐有私通……嗯……」他说到一半,猛然想起平日瑞雪常有不知习俗的时候,于是改口问道,「你不知道这规矩?」
  「自然不知。」瑞雪眉间轻轻皱了起来,心底懊恼,她早该想到,姓楚的送礼必定没安好心!
  「这送礼的楚公子,我只见过两面,第一次在码头铺子,第二次就是上元节那晚,他给我指了去田府的路。这几日他遇到难事,我替他想了个法子解决,这才送礼上门,至于为何谢礼里有逾矩之物,我也不知。」
  这是在解释那人来历?那是不是表示她已经不生气了?赵丰年的眉头忍不住松了开来,再次低声赔罪,「今日是我莽撞了,以后……不会如此了。」
  瑞雪想起他刚才说的那些话,仿似对身世极在意,倒好似怕她嫌弃一般,于是又开口道,「我跟你成亲之时,你只有一架破屋和半瓢包谷面儿,恐怕天下没有比你更穷困之人了。我若是看重钱财家世,早就离你而去了,自然也不必吃这么多辛苦,日夜担心你突然……罢了,我看重的是我们之间互相信赖,一起互相扶持走过来的情义。至于,母亲是青楼出身也好,是皇家贵女也罢,你都是她的儿子,我是她的儿媳,这事实改变不了,自然也不可嫌弃。」
  赵丰年听着她浅浅淡淡的声音,说出的话却万般暖心,双手抓紧了被子,好似这样就更添几分力气一般,「娘亲……是为了逼迫我爹抱我回府才跳河自尽的,她不想……因为她的出身,让我蒙羞。」
  可怜天下父母心,瑞雪想起自己的爹娘,心下也是泛酸,等她老了,如若真在黄泉相遇,爹娘应该不会怪她吧,作为姐姐、女儿,她真的尽力了。
  「以后年节,提醒我供奉婆婆的牌位,摆祭品祭奠,这里的习俗我不熟。」
  「嗯。」赵丰年应了,轻轻躺下,伸手摸摸旁边的空处,扭头又去看木床上的瑞雪,依然没有起身搬回来的迹象,忍不住问道,「你还在生气?搬到炕上来吧,那里凉。」
  如此小心翼翼、微微求恳的语气,难得从这个倔强骄傲的男子嘴里说出来,但瑞雪却还是不打算太过轻易的原谅他,只是翻了个身,淡淡回道,「再一再二不再三,这是第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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