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算不算只认衣裳不认人?
杨萱偷眼瞧向官员,见他正拿筷子挑着碗里的面一口一口地吃,动作很斯文,不徐不疾。
不多时,吃完了面,掏帕子擦擦嘴,叫来小九会了钞。
就跟陌生人一样,完全没有多余的话。
也没有再瞧杨萱,摆着衣袖施施然离开了酒楼。
不大会儿,杨萱几人也吃完饭,照价付了银两,没再叫车,一路走着回到椿树胡同。
打发了杨桂歇晌之后,萧砺对杨萱道:「我明儿一早城门开了就走,等到了大同,我会经常给你写信……你好生照顾自己,要是遇到为难之事就去找小九,小九爱说话,喜欢跟人打交道,在街面上认识不少人。若是再不成就去找大哥,大哥姓程,单字一个峪,在文选司求贤科。你只说在哪月哪天在清和楼吃饭,穿着什么颜色袄子,他便能记得。」
果不其然,是萧砺特意安排的碰面。
以便她为难时候能有人相助。
杨萱咬了唇,低声道:「大人且请放心,我都记住了。」
萧砺又问:「你们几时去田庄?」
杨萱思量数息,「明儿收拾好东西,后天去。」
「你们还是到今天这个茂昌车行雇车,这家车行车夫管得严,不会半路加价也不会使坏心。再有,我瞧着薛猎户有个侄孙子比阿桂大两岁,看着挺本分老实,这次去你多问几句,若是觉得合适,让他跟阿桐做个伴儿……阿桐跟着你,我总是担心他太过娇惯。」
杨萱面上显出几分赧然,「阿桂还不到五岁。」
萧砺唇角弯了弯,声音愈加低柔,像是久酿的醇酒,「我不是说你不会教导,我是觉得男孩子应该粗着养,吃穿不用太过精细。」
杨萱低下头,答道:「好。」
萧砺脸上笑意更浓,轻声道:「你也去歇一会儿吧,我待会儿去跟义父道别,兴许多耽搁会儿陪义父吃饭。晚饭不用等我,你们先吃便是。」
杨萱有心将自己前些天做的衣裳拿出来,却又不好意思当面送给他,思前想后犹豫片刻,还是决定等夜里放到桌子上就好。
遂答应着,走进东次间。
没多久,瞧见萧砺到了东跨院,许是给马喂草喂水,约莫过了两刻钟才牵着马走出来。
杨萱忽地想起萧砺身上萦绕不断的三七粉的味道,顿时睡意全无,起身换了件出门衣裳,跟春桃知会声,走到灯市胡同。
胡同最西头有家药铺,叫做济世堂。
因是正午,病患不多,坐堂郎中正斜靠在太师椅上打盹,有个学徒模样的半大小子正俯在案面上认认真真地抄药方。
见有人进来,学徒连忙放下纸笔,上下打量杨萱几眼,问道:「姑娘哪里不好?」
杨萱答道:「我只抓药,不看病……你们这里可有跌打损伤的膏药或者药粉?我家里长辈要外出云游,怕他途中磕着碰着,想备些药膏随身带着。」
打盹的郎中听到说话声,站起来道:「既是云游,除去跌打伤药外,还应备着泻痢消散等药丸。」拉拉杂杂说出一长串名字。
杨萱听着好像都有用,可又觉得萧砺未必肯带,跟郎中商量着买了几种效果好的药丸,花了四两多银子。
郎中动动嘴皮子就卖出去这许多东西,便很是周到地将各种丸药的性能功效、服用方法写在纸上,一并交给杨萱。
杨萱将丸药装进匣子里,与衣裳一道包裹起来。
因中午吃得多,晚上几人都不饿,正好萧砺又不回来吃,杨萱便切一撮葱花,打了几只鸡蛋,烙了三张鸡蛋饼,再将嫩黄瓜切成条,蘸着黄豆酱凑合着吃了晚饭。
吃完饭,再烧锅温水给杨桂洗了个澡。
杨萱也就着水洗了头,擦了把身子,又将杨桂换下的衣裳洗了。
忙碌过这一阵,月亮已经升得高了,圆盘般挂在天空,静静地铺洒着清辉。
杨萱等到头发全干也不见萧砺回来,她早晨起得早,又坐车颠簸了一路,中午也没歇晌觉,这会儿困得睁不开眼,索性闩了门,留一盏油灯,将包裹放在厅堂的桌上,自去睡了。
萧砺直到将近三更天才回来,先将马牵到东跨院,走进厅堂,入目便是那只蓝色粗布的包裹。
打开来看,里面叠得整整齐齐几件衣裳,还有一匣子各式丸药。
萧砺怔住。
自从在锦衣卫当差,每年少说也有三五个月到各地办案,短则两三天,长则四五个月,可从来没有人替他准备过行囊。
他都是胡乱抓两件衣裳卷起来就走。
这还是头一次,有人在他临行前替他打点行装。
萧砺想起之前杨萱总是疲倦不堪的脸,内心的柔情仿佛开了闸的洪水般喷涌而出,瞬间将他湮没。
有一刹那,他甚至想不去大同了,就留在京都守着杨萱,陪着她。
萧砺展开那件湖蓝色的长衫。长衫熨帖平整,领口跟袖口缀着灰色襕边,显得分外雅致。
针脚整齐细密,一针一针仿佛都是她的温柔。
萧砺静立片刻,轻轻褪下身上石青色的长袍,肩头背上横七竖八好几道暗红的伤痕。
有几处见了血,小十一帮忙涂上药粉,现在已经结了痂。
伤口是范直抽的,用的是三尺多长的竹片。
竹片上有毛刺,拉在身上不当心就是一道血痕……
昨天晚上,他从田庄赶回来,径自去见范直。
他说去大同之后,担心杨萱自己在京都被人欺负,想让兄弟几个照拂一下。
范直当场就动了怒,指着萧砺的鼻子道:「温柔乡英雄冢,你接回家才几天就被迷得七晕八素?早知如此,就不该多管杨家的闲事,免得好好的男儿,为个犯官家里的姑娘忘记本分。」
骂完萧砺骂杨萱,「自古红颜多祸水,这还没长大就学会了蛊惑人。」回过头再骂萧砺,「你眼皮子就这么浅,如果娶个对自己前程有裨益的正妻,能少走多少弯路?何况,等你大权在握,想要什么样的美人得不到?先前就惦记着拿军功抵罪,不顾自己的前程,现在又想牵连自己兄弟,就这么点出息?白养你这些年了!」
越说越气,顺手拿起榻边竹片,朝着他抡过来。
萧砺不闪不躲,由着他打,打过十几下,范直解了气,瞧见竹片上斑斑血渍,唤来小十一,「把这畜生带出去,别让屋里沾了血。」
范直在宫里待久了,说话行事都带了宫里的做派。
不让屋里沾了血,意思就是让小十一给他包扎上药。
萧砺懂,小十一也懂,伸手去搀萧砺。
范直止住他,「不是没长腿,让他自己出去……我那药省着点儿,都讨人情得来的。」
萧砺不吭气,跟着小十一走到厢房,解下衣裳。
小十一瞧见他背上伤痕,手抖了两下,解释道:「先前那根竹片时候久了,上次教训六哥不当心打断了,前天才换了这根,想必义父也不知道上面有毛刺。」
一边说,仍是颤了声音,「四哥,要是疼就说声,家里还有玉肌生。」
玉肌生是太医院配的药,给剪刀割了手,绣花针扎了指头的妃嫔们用的,药性温和,而小十一用的是军中伤药,药性霸道却见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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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娘敛财 卷三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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