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听得脸上滑下泪来,可她早不是当年那个年轻冲动的女子,将身子坐直,扶了扶头上的步摇,抬起下巴道:「说吧,本宫好好听着。」
魏将军和方仲离互看一眼,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方仲离开口道:「十八年前,燕王收服燕云十二部落,以举国之力攻打大越边境,企图一路杀过潼关,铁蹄直入中原。那一年,玉霁带兵在新郡死守半月,几乎到了弹尽粮绝的时候,可朝廷里却有奸人不断,说苏都督早有反心,若是粮草充足,极有可能与燕王勾结起事直入京城。于是陛下疑虑,迟迟未派增援,直到第八道加急军报进京,玉霁在军报里言辞激烈,称灵州城已经岌岌可危,若灵州城被破,新郡必定失守,大越将有亡国之忧。陛下这才老长宁侯带十万精兵和粮草前往新郡增援。可长宁侯赶到新郡的前三日,灵州城里竟发生了瘟疫,城内兵士死的死,病的病,未染病的每日也只能吃一碗稀粥,根本无力守城。偏偏玉霁收到线报,燕王集结虎狼之师,准备在第二日全力攻城。」
他想起当时凶险的境遇,仍觉得心有余悸。而当时身为苏少陵副将的魏敬亭,更是永远不会忘记,那一日在主帅营帐内,苏都督一把推开炊事兵送来的白面馍馍,怒斥道:「城里本就没有米面了,谁让你做这个的!」
那小兵跪地带着哭腔道:「都督你就吃一口吧,你是主帅,每日殚精竭虑,夜夜上下城楼巡视,再和我们一起喝粥,身子迟早撑不住。」
苏都督捏着拳坐下,总算放缓了语气道:「把这馒头拿去给伤兵分了,他们比我更难撑住。」
小兵梗着脖子还要再劝,却收到都督冷冷一句:「这是军令!」
于是他只得抹着泪将那馒头端了下去,坐在后方的魏将军叹了口气道:「他也是一片好心,犯不着生这么大的火气。」
苏少陵抬手揉着眉心,声音都累得发哑,问:「顾侯爷的回信里,说他还有几日能赶到。」
「最少也要三日!」
苏少陵神色越发凝重:「可明日燕王就要发动强攻,只怕灵州城的将士拼命死守,也拖不到三日后。」
他负手站起,慢慢踱步到营帐外,望着四周面无菜色的小兵,听着不远处被隔离的病者痛苦的喊声,慢慢闭上眼道:「敬亭,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了,就用昨晚我想出的法子。」
魏将军一惊,然后跪地抱拳道:「都督万万不可啊。」
苏少陵手指屈起,再睁眼时,面上竟是一片澄明与坦然,转身走回将营:「我现在给燕王写一封密信,你找人趁夜送过去,就说我愿投诚辅佐燕王杀进京城,事成之后与他划江而治。与他约定三日后,我派人将南门偷偷打开,保证他不费一兵一卒,就能拿下灵州城。」
见魏将军听得一脸惊悚,他拍了拍他的肩,又肃起面容道:「敬亭你记得,这三日时间对我们至关紧要。你必须将城里的百姓和将士全撤到十里后的兖城,那里的叶统领与我是旧识,你让他一定守住兖城,安顿好这些人,顾侯爷的增援马上就能到,两方一起,必定能保住新郡和潼关。」
「可是……可是都督你怎么办!」魏将军想着都督所要牺牲的一切,堂堂铁血男儿,这时也几乎忍不住,用力咬着腮帮,才不至于落下泪来。
苏少陵淡淡一笑:「若是苏某屈屈一条命,剧能救这全城的百姓和兵士,能保得大越江山不受外族屠戮,岂不是合算至极。」
魏将军不忍再看都督的表情,捏紧拳偏过头去,苏少陵却走到桌案旁,开始拿起墨条研墨,继续道:「收到那封信,燕王必定会疑心,可他一定会答应。因为和灵州城相比,他更想要的,是我的命。」他露出个苦笑:「当初我杀了他唯一的儿子,他便一直在等这天。我知道,他同朝廷有人勾结,若是他手上有这封密信,又能在三日后等到南门打开,直入灵州城,这个通敌叛国的罪名,我便再也不可能洗脱。所以这三日,他不等也要等!」
魏将军盯着他即将落笔的手,突然一把抢过那支狼毫喊道:「都督,这信,让我来写吧!」
苏少陵摇了摇头,朝魏将军摊开手道:「这封信必须由我亲手来写,不然燕王绝不会信。你要记得,这件事全出自我一人之手,无论是你还是顾侯爷,都绝不能被牵扯进来,不然会被朝中那些人大做文章。」他叹了口气,轻拍了下他们的肩道:「往后便全靠你们了,一定要保得这大越江山固若金汤,铲除奸佞,令今日之事再无可能发生1」
十八年弹指过,那些惊心动魄,伟大与隐忍,终随着一钵黄土,随光阴彻底的掩埋。
公主默默坐着,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悲喜,只是从喉间发出一声短促而意味不明的笑,如片羽坠地,似乎没有重量,却能掀动起半生尘烟。
她弯起的唇角久久不落,保持着一个滑稽而讽刺的弧度:「本宫就知道,他是这世上顶顶迂腐蠢笨之人,权势、清誉、性命,他竟都能弃之不顾,可换来的是什么呢,他所为的黎民苍生,以为他是通敌叛国的罪人,将他编成歌谣,记进史书唾骂,黄泉路上,他听见这骂声,可会觉得可笑又可悲!」
她说到最后,语声都发着颤,用长指紧紧捂住脸,几乎痛不能语。
魏将军搂着她的肩,让她靠近自己怀里,努力压下胸口悲戚,阖上眼道:「都督行刑前日,我以补录案宗的名义去狱中见过他,那时我也问过他这个问题。」
他还记得,自己跪在都督面前,撩袍重重一拜,送他最后一程。
眼看一切都尘埃落定,魏将军仍是觉得心念难平,忍不住问他可有后悔,苏少陵却笑着让他起来,摇头道:「你无需如此,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求仁得仁,有何可悔?」
「可外面都在骂都督是千古罪人,累的灵州城被屠,可明明那里面的百姓和军士都被撤出,死的都是因疫情而重病之人,所谓屠城,无非是燕王故意散布的诛心之言。」
苏少陵淡淡一笑,目光仿佛越过阴暗的牢房,投向明亮的彼端:「敬亭啊,你说繁树成荫,落花护泥,它们从不求被看见,也不求被赞扬歌颂,只是循着自然天道而已。做人为何不能如此,我这一生何需外人评判,但求无愧本心而已。」
公主听得肩膀止不住发颤,终是坐直身子,抹了把脸上的脸道:「无愧本心,那他可敢说,无愧于本宫!」
她还记得,苏少陵挂帅出征新郡的前一日,她偷扮小太监从宫中跑出见他,想到两人这一别,短则数月,长则半年,公主怎么也不舍离开,直到熬过了宫门下钥的时辰,她便堂而皇之地留在了都督府。
那一晚,大约是她主动的,她本就是热烈飞扬的性子,爱一个人,就迫不及地想交给他全部,什么礼法、贞洁,都不及心上人的体温重要。
可苏少陵却是中正守礼,当迷乱归于平静,他便忍不住自责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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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门养女 卷二 第三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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