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心以剑撑地,问:「大小姐有何事?」
霍淑君张口欲言,又避而不谈。好不容易,她才道:「小郎将,我有一事相求。」
江月心道:「你说便是。」
霍淑君没了方才那副羞恼的样子,眼帘儿微垂,额前两缕刘海半遮眉眼,低声道:「小郎将,镜哥哥……顾镜他,带人攻入了不破关城。」
「嗯。我知道。」江月心眸光微暗。
「我爹行踪不明,我娘……现在在顾镜手上。」霍淑君的眸光动了下,眼眶微微泛红,「我不知道顾镜会对我娘做些什么。」
江月心心底小小咯噔一下,隐约有些明白了霍大小姐为何冒着危险赶回不破关——大抵,是想借着昔日与顾镜相识的情分,来换取母亲的一条生路吧。
这又是何其天真的一个想法?
且不说霍天正的夫人对于大燕人来说是怎样的仇敌,但说顾镜,连她江月心都能欺骗,根本便是个没有感情的人,又怎会顾忌霍淑君?
「你不必回不破关去了。」江月心斩钉截铁道,「你去了,毫无用处,顾镜不会看在你的面子上对霍夫人手下留情。」
她说话直接,却是再现实不过。霍淑君愣了愣,眼底的泪珠子忽而滚了下来。
段千刀原本正与那茶棚的老店家买干粮,见这边的霍淑君哭了,便急急忙忙赶过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他弯腰哄道:「霍妹妹怎么哭啦?是你段哥哥买的茶不符合你心意?」
霍淑君无声地淌着两道泪痕,顺手抄起自己的香囊,便打着段千刀的手背,抽抽噎噎道:「是!都怪你!都怪你!把我弄哭了!」
段千刀倒是很乐意背这口锅似的,一边被打,一边龇牙咧嘴道:「打起人来和我家老爷子倒是挺像的……」
江月心也非铁石心肠的人,见她哭的伤心,叹一口气,道:「大小姐,你先回京城罢。你说的这事儿,我会帮你。」
霍淑君微愣,仰起头,问道:「小郎将是何意?」
「我来救你娘。」江月心认真道,「我去救人,总比你去救人要来的方便。你是以卵击石,而我有自保之力。我与顾镜相熟,知道他的为人性情。……诚然,那有一半都是装的。」
霍淑君久久地呆愣着,说不出话来。
许久后,她才喃喃道:「小郎将,你若去了,遇到些什么事,陛下可怎么办?」
江月心笑道:「话不是这样说。若我变得见死不救,畏畏缩缩,不再是从前那个为民出入疆场的江月心了,那阿延该怎么办?」
李延棠又要上哪儿去找那个令他心动的、满腔热血的女将军呢?
霍淑君抽了抽鼻子,忽然搭紧了江月心的手,哽咽道:「小郎将,我错怪你了。我从前觉得你傻傻的,不会打扮;如今知道你是真仗义,美在别处。你不要勉强自己,凡事以你自己的安危为先。若你成功救回来了,我定叫我霍家厚礼待你。」
从来都是鼻子朝天、颐指气使的霍淑君,忽然说出这么得体又懂得感恩的话来,江月心颇有些不熟悉。
可能,这就是霍大小姐长大了的模样吧。
山道那边传来阵阵的沸响,原是崩塌的落石终于被清理干净了,道路腾了出来,一水儿的流民驱着牛羊、驾着马车,争先恐后地挤了过来。江月心见状,便向二人道别,回去牵了马,继续赶路。
所有的流民都在向南,独独她是向北。她便如逆水而上的一叶扁舟,孤身一人去往了战火连绵的北关。
星夜兼程,江月心终于赶到了不破关城南边的城门外。
天上无星无月,云也黯淡,江月心下了马,将马系在小山坡上,远远朝不破关走去。一阵夜风吹来,她的长发与衣摆一道乱舞,山坡山膝盖那么高的野草如水波一般尽数朝东边弯折而去。
此时的不破关,已大变了模样。整座城池都是黑漆漆的,偶尔有几点野火飘荡;城楼上的匾额隐匿在黑暗中,大气的「北关」二字已黯淡了。大敞的朱红色城门无人看守,只余刺鼻的血腥味飘散其间。
百姓似乎尽数出逃了,连退隐的江父也带着周大嫂子等人南下投奔江亭风去了,只剩下大燕与天恭双方的军士仍旧藏身城中,借着矮墙篱笆、街巷窗棂互相缠斗。因此,能听见的也都是马蹄兵戈之声。
江月心看着那城门,恍惚间回忆起离开此处时的模样——那时,百姓知道她要做皇后了,全城惊动,满家满户出来相送;那副热闹场景历历在目,如今却已经是山河变色,红尘大改。
她深呼一口气,清点了一下身上所带的武器、药品、暗器,慢慢踏入了寂静的城门。
江月心心底的计策很清楚——擒贼,先擒王。
她久居不破关,对这关城里的一切都极为清楚。她清晰地知道这一片地上的砖该有几块,何处的篱笆下藏有矮洞,哪儿的厚墙里又有密道。不破关本就是防御要地,城中埋藏了无数暗道,其中有一些,连顾镜都是不知道的。
她放轻了脚步,神出鬼没地绕过了墙根,快步走到了一栋宅邸旁。在院中,她左右敲打地砖,终于掀起一块大石板。其下,则是深不可测的黑色甬道。
江月心从衣襟中摸出了一道火折子,吹了吹灰,朝下跳去。
这密道狭小阴暗,即使有火折子也不能被照亮多少。她弯着腰,低头艰难前行,一路擦碰无数灰尘,整个人都如披了一层灰似的。
终于,这地道似要到了尽头。隐隐约约的,上方传来了响动,好像是丝弦舞乐之声。
这密道,直直通向霍天正的书房,乃是霍天正当年给自己留下的退路。只是未料到,这退路他自己不曾用上,反而被江月心以这种形式用上了。
密道到了尽头,上方有一块方形地砖。江月心试探着将其顶开了一条缝隙,往外窥伺。
霍天正的书房里一片凌乱,几个人正在翻箱倒柜地找着什么。最角落里的圈椅上,坐着个披发的俊美男子,他的眼眸如寒冰似的,气质也像是一片带着傲的雪;身上穿着大燕人平日所爱的窄袖长袍,脚蹬锦珠马靴,一身华美贵气。
江月心认出他来了。
是顾镜,也是大燕国的五殿下,魏池镜。
江月心艰难地撑着地砖,视线贴着地面向前扫去。当她看见顾镜的时候,只觉得这一眼,有一万年那么漫长了。
江月心记得,顾镜来不破关那一年,他才十五岁。
午后的天灰蒙蒙的,将要下场大雨,漫天的云都沉沉压着,仿佛要坠到屋顶。新募来的兵丁在老槐树下一字排开,或胆怯、或笔挺地站着,让人逐一打量。
不破关地处要冲,乃是防御大燕国的第一线,补充兵丁乃是年年都要做的事儿。这一批的兵丁身份、故乡各异,有投笔从戎的穷书生,也有被官府强征来的农夫。有老有少,或高或矮,相貌各有不同。
这群人里,最醒目的便是顾镜。他最年轻,不过十五六岁,生的却很是高挑颀长,全然不似同龄少年,相貌也好。便是有脏兮兮的泥土夹在眉眼间,那也难掩他的俊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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敢问公子订亲没 下 第四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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