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素瞧也没瞧周围的人,径直朝太后身旁步去,目不斜视。走过叶婉宜面前时,他略略停了下步子,手指把玩着腰间一块摩挲得圆滑的玉佩。但那也只是一瞬,没一会儿,他便走了。
「江家小姐。」西宫太后忽然发话了。
清凉宫里瞬时安静了下来,唯有丝弦之声袅袅未停。
江月心立刻出了坐席,向太后行礼。
太后打量着江月心,见她眼神锋锐、面庞冷硬,便略有些不敢看她。但太后到底想替自己的亲侄女谋个机会,因此,她强撑着视线,雍容道:「哀家早就听闻江家小姐自幼长于深闺,多才多艺,颇具大家风范,这才让陛下心仪于你。不知哀家可有这个福气,瞧一瞧江小姐的舞艺,大饱眼福?」
此言一出,诸位贵夫人都忍不住微翘了嘴角。
什么「长于深闺」、「多才多艺」?谁不知道这江小郎将从小就出入战场,一点儿诗词歌赋都不会?
更何况,于群臣面前献舞,那是伎子之流的人才会做的。让堂堂的将军小姐献舞,无疑是在作践她。若是江月心真跳了,那可就是丢人现眼。
太后娘娘果真是要给小郎将一个下马威,好好羞辱一番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边关女子,最好能让这江家小姐给太后的亲侄女儿叶婉宜腾位置。
一旁的江月心想法却全然与这群人不同。她蹙了眉,在心底疑惑不已——太后要瞧一瞧她的……武艺?这是要她与人比剑,还是耍起花枪?
她沉思了一会儿,抱拳一鞠,喝道:「末将从命!」说罢,便从侍卫的腰间抽出一柄剑来,利索地挽出了漂亮剑花‘’坚韧划过时带起的风,锋锐已极,刮得人面庞生疼。
「这这这!」
「什么?!」
诸位夫人、千金皆吓了一跳,不由得将身子朝后缩去。有胆子小的,当即便瑟瑟发抖起来。
江月心却不管那么多,像寻常在家里一样,熟门熟路地舞了一套剑法。只见她眉心紧蹙,手中剑倏忽如潮涌雪飞,银光撕斩,剑姿极是漂亮。一招一式之内,皆是取人性命的杀意。在座有懂剑法的,当即便喝起彩来。
「好剑法!」
「妙!」
「不愧是将军家的女儿!」
懂武艺的男子们一边鼓掌,一边纷纷喝彩。待江月心舞罢了剑,倏然将剑归于刀鞘之中,太后娘娘竟是抖着手儿,一副不敢瞧她的样子。
「末将献丑了!」江月心答道。
「妙……好、好剑法……」太后一颗心都要被吓出嗓子眼,扶着侍女的手,连下拍着胸膛,又要了杯茶水压惊。一想到江月心还在瞅着自己,太后就心里发虚,连连招手道,「小郎将回、回去歇着吧,哀家没事儿了……」
太后这么不顶用,人群里便有个贵夫人极为不满。此人就是吴家的夫人——她与叶夫人一样领着一等外命妇的封号,乃是京城首屈一指的贵妇。见江月心全身而退,吴夫人便出声道:「小郎将且慢。」
这吴夫人面相刻薄尖酸,很让人没好感。霍淑君见了,就小声道:「哎,我记得这女人,她笑过我娘!」
「这位夫人有何指教?」江月心问。
「小郎将既是未来的皇后,那百姓难免会好奇一些。」吴夫人笑着,眼光却很不友善,「听闻小郎将在不破关时有个相好,乃是那儿的军师。那军师与小郎将行从甚密,捏肩捶背,无有不从。这事儿,可是真的?」
吴夫人说罢,一脸的幸灾乐祸。
早在知道皇后之位花落边关时,吴夫人立刻派人将这江月心从里到外都打探清楚了。虽然那传闻中与小郎将有一腿的「军师」似乎是个了不得的人物,无论如何都打探不到姓甚名谁,但吴夫人不在意。只要能叫这来日的皇后出丑,她就满足了。若是能将这皇后吓回边关去,指不准自家的女儿便有机会登上凤位。
江月心的身子僵了一下。
——这事儿当然是真的,可现在不能说。若是说了,岂不找死?
恰此时,霍青别淡淡开了口,道:「捕风逐影的事儿,何必放在心上?」
吴夫人不服气,还想要开口,可她身旁的长子连连拽住她,低声劝告道:「娘,别忘了爹的嘱咐,别惹相爷。」长子一连说了几句,吴夫人这才不甘不愿地闭了口。
就在此时,门外头传来道浅浅淡淡的笑声,有人问道:「吴夫人很好奇?」这声音颇为清雅,仿佛清泉。但见一年轻男子跨入殿内,身姿笔挺如玉,清隽面庞似瘦刀削刻。微温笑意挂于他颊上,似隔着薄云浅雾似的。
这人正是当今陛下,李延棠。
「朕说这事是真的,吴夫人信不信?」他慢悠悠地踏过来,笑意温存,目光掠过早已僵硬的江月心,那视线便柔和了几分,「那军师便是朕。因而,是真的,不必多说。」
李延棠一旦踏入,前一刻那些蠢蠢欲动的人便刹时安静了。
毕竟,霍右相虽不好惹,但只要有身份地位在,尚可与他斗上一斗。但李延棠却是天子,是国祚,是群臣百姓不可逾越违背的存在,谁都不能驳斥他。
但见群臣齐齐起身,黑压压弯腰一片,如潮水似地朝着着年轻帝王行礼,声如洪钟齐鸣。然而,在这片齐整弯腰的人群中,江月心却没有行礼。
她已然呆怔住了,只是一直死死地盯着李延棠——
这身穿黄袍、博冠玉带的天子,可不就是她的阿延?虽衣装改了,他不再是那被人说是「家境穷酸」的书生了,可他那副温雅如玉的笑颜,她总是不会错认的。更何况,那双眼瞧着自己时,便似瞧过了千山万水似的,又温柔又多情。
这可不就是她的阿延!
未料到,这小子竟然当真诓骗她诓骗得这么惨!
从前他是阿乔时,骗她阿乔已死,害她白白伤心流泪了那么久;后来他是王延时,又骗她他只是个普通书生;又突如其来地下了立后诏书,让自己担心了这些时光。
真是……讨打!
比违反了军纪的兵士还讨打!
江月心瞧着李延棠的眼神,不由自主就放出一缕杀意来。
「小郎将!」霍青别低低催促了一声,叫她赶紧行礼「还不快见过陛下?」
江月心依旧咬牙切齿地瞧着李延棠。
在她眼里,李延棠不是万人之上、尊贵无匹的陛下,而是她的阿延,是她失而复得的少时竹马,更是那个冒着大雨,将她从尸堆血海中背回去的人。
「阿延!你这家伙!竟敢骗我!」
人人行礼、一片安静的的清凉宫里,忽然爆发出了她中气十足的喊叫。下一瞬,她就怒气冲冲地挤过人群,强硬地分开李延棠面前的太监,拿手肘捅了一下李延棠的腹部,怒道:「骗我很好玩吗?」
李延棠本是个弱文人,被她捅一下,眉头立刻蹙了起来。
尊贵无匹的陛下竟被人这般粗鲁对待,旁边伺候的太监纷纷倒吸一口凉气。有人尖叫起来,道:「这、大、大胆!竟然对陛下无礼!来……来人呐……」
这可是杀头的大罪!
「无事。」李延棠却捂着腹部,伸出一只手安抚旁人,道,「朕已习惯了。」
旁人:……习惯了??
是不是有哪里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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敢问公子订亲没 上 第四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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