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问公子订亲没 上 第十章

  她掷了酒坛,发现袖中有什么东西飘落下来,原是一方手帕。江月心支着迷蒙的头颅,隐约想起这方手帕是王延的。
  她有些醉了,脚步飘忽,周遭的景象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但她却能清晰地回忆起王延手心的温度,与她接过手帕时的心跳如狂。
  她要把这手帕……
  把这手帕……
  还给王延。
  这样想着,她便转道回家,悄悄牵了马,朝城外的明山亭策马而去,也不先问问王延是否已回了家,只是自顾自莽撞地去了。
  这明山亭乃是旧朝所造,不少文人骚客皆在此处留下过诗词名篇。凡有文人到不破关,皆要去明山亭一游。江月心也常去,能清楚地记得哪块砖上铭了哪个人的大名。
  但她也仅限于记住那些名字了,要她记住那些诗歌词赋,是绝无可能的。什么「狼烟漫漫不破关,黑云欲穿明山亭」,江父时常挂在嘴边,可江月心就是记不住。
  从关城到城外的明山亭,打马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她到明山山腰时,天色已完全漆黑一片了,天地里只余两处光。一处是天上明月,将满又缺;又一处是山顶亭中,一点明灭灯笼火,如纷纷扰的三千乾坤所凝。
  「王延——你在不在?」她下了马,牵着马沿着蜿蜒山道,向着山顶行去。
  亭中有一道人影,闻言似是愣了一下。江月心见了,很是欢喜,几步朝着亭中跑去。
  「小郎将?」王延正坐在亭中,借着灯笼光独自对棋,「何事如此匆忙?」
  待江月心近了,王延才察觉到她有些不对劲——她身子晃晃悠悠,面泛酒后微醺的薄红,笑得飒爽英气。她生的明艳大气,平日里总刻意露出一副武将的利落样子,少有这样不设防的时候。
  江月心倚着亭柱,纳闷问道:「王延,你在这儿做什么呢?」
  「对棋罢了。」王延答道。
  「这棋……」江月心瞅一眼,如坠云雾,「你研究了一整日?」
  「倒没有那么夸张,至多半日。」
  江月心醉了酒,往前一探身子,险些摔了过去。王延伸手扶她时,袖子扫过棋上黑白子,竟将满盘棋局尽数扫乱。江月心见了,很是可惜,道:「你研究了一下午的棋局,就这样给打乱了?」
  「无妨。」王延道,「只不过是以子为人,借棋虑事罢了。乱了就乱了。」
  他扶了江月心,又提起灯笼盏,低声道:「小郎将,我送你回家罢。」
  「等——等等。」江月心的酒劲又泛上来,头脑微微混沌。她抬眼,瞧着王延灯火映照下的侧颜,竟然笑嘻嘻地说起胡话来。
  「王延,我和阿镜一样,第一眼见你,就觉得你面熟。」她眯了眼,竟想伸手去摸他面颊。只是手到了中道,就无力地垂下了,「觉着你像一个人,但你又绝不是那个人。」
  ——因为,那家伙已死了很多年了。
  「夜里风大,小郎将,回家吧。」王延将灯笼抬得愈高了些。
  「王延!」
  江月心借着酒劲,胆子陡然大了起来。她想到褚蓉对自己的谆谆教诲,立刻决定把握住这次绝佳的大好机会,先抢过来再说。
  「本郎将要你……要你……」江月心竖着手指,意识有些模糊,「要你!做我的随从!跟班!跑腿的!」
  这话一说出口,江月心就觉得口中苦涩。
  她要说的明明不是这句呀,而是「本郎将想嫁人」,怎么一出口就变成这样了?
  让王延这样的厉害人物给自己做跑腿的,她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但酒劲太大,她已有些神智不清了,只能迷迷蒙蒙地盯着王延瞧。光盯着还不够,竟还把佩剑举了起来,一副威逼利诱的样子。
  其实她觉得这副画面有些熟悉。幼时的她是个小霸王,就曾这样逼迫过青梅竹马的玩伴做自己的跟班。
  但面前这人,是王延,不是其他人。
  她的视线晃了晃,朝外瞥去,只见得松间明月如洗,满山风烟俱静;万籁浮华,皆作无声。
  许久后,江月心听见他温柔一笑,轻声答:「好,我答应你。条件是小郎将先乖乖回家去,免得着凉。」
  江月心次日醒来时,头疼欲裂,知晓这是自己宿醉的恶果。
  门外有嘻嘻哈哈的吵闹声,是周大嫂子的孙子在丢石子玩。没一会儿,就听到周嫂子的喝声:「小点儿声,别吵到小姐休息!」
  江月心揉着额头草草起身,推门一看高高日头,知晓自己必然是迟到了。想到霍大将军的脾性,她顿时倒吸一口冷气,结结巴巴道:「嫂子,马、马喂了吗?我这就去将军那儿了!」
  周嫂子在裙角上擦了擦手,纳闷道:「不吃点?饿着可不成。」
  「不吃了不吃了。」江月心摆摆手,胡乱把头发扎成一束,急匆匆往外头走去。江父听见她脚步声,从房里出来,喝道,「以后少喝点儿,还劳动王先生把你送回来!姑娘家,像什么样子……」
  江月心敷衍地应了,立马就出了家门。
  江父见她背影渐远,一时心情复杂。
  今早上,谢宁又来了,恰好听到他与周嫂子在说着月心宿醉之事,当时谢宁的脸色就沉了下去,乌黑得像块石头。待江父来接待他,谢宁只硬邦邦说:「若要她嫁入谢家,日后不可再饮酒。」
  江家的人酒瘾可不小,江父也爱喝酒。一听到「日后不可再饮酒」,江父便觉得心里一痛。
  也许是因为江月心爱喝酒的事儿惹恼了这位重礼教的公子哥,今日谢宁的脾气也没那么好了,说是要江家早做决策。至多七日,谢家母子就要动身返京,在那之前,江月心得打点好行装。
  江父一听,连声应了好。
  送走了谢宁,江月心也去霍将军面前了,江父开始犯起了难。
  江月心的脾气这么倔,说了不嫁,那就是铁了心不肯嫁。
  谢公子这样的人中龙凤,她怎么就瞧不上呢?嫁了谢宁,那可真是鲤鱼跃龙门了,日后也不用守着江家这个小破院子,只用做个阔少奶奶便行了。
  月心自幼无母,跟着父兄过久了苦日子。要是能做个少夫人,半生无忧,那该多好啊。
  思来想去,江父有了个主意。他叫来在家里做帮工的周大富,要他送封信去长子江亭风那儿。他对周大富叮嘱道:「你要仔细和亭风交代清楚了,说此乃他妹子的婚姻大事,要他务必好好劝劝他妹子。」
  「是是是。」周大富笑得憨实,「老爷子放心,我一定带到。」
  江父心道:亭风的话,可比自己这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头子管用多了。
  江亭风被霍天正派去城外驻守,日日夜夜对着关外的鹤望原。也不知道那片光秃秃的古战场有什么好看的,江亭风逢年过节都不回家,留在鹤望原上,信里只说是忙得很。
  可妹妹都要嫁不出去了,他怎么也得抽个空回来吧?
  最好,江亭风能把褚蓉带回来,顺道把婚事也给办了。
  江月心到了城外营房,直直步入霍天正的军帐之中,满面愧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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