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代价 第二章

  等到了回音,佳兴陷入沉思的阴影中,没有勇气买车票到上海去见一面。他心想,这件事情就这样停了。
  翻遍了对方的来信竟然找不到联络电话,也就没有畅通的管道可以回覆:去或者不去。佳兴面对机会变得怯懦,心想,「不去了,这件事就这样算了、停了,就当作没发生过吧。」婉秀未留下联络电话,是因为有十成的把握:应征者必定前来,没有必要再用电话联络罗嗦。
  这件事也不是真的停了。
  六月十四日那天去的十四个女孩,各个争奇斗艳,浓妆艳抹。有的眼睛太大,看起来很像猫头鹰;有的暴牙,嘴巴闭不紧像只土拨鼠;有的下颚突出,侧脸看上去像上弦月;有的平胸还有鸡胸,不看脸以为是个男人;有的太高,穿上高跟鞋,看上去将近两米;有的太美,让人不敢靠近不敢追;有一个最夸张,才十六岁,是来应征童养媳的吗?反正,没有一个平均分数达到六十分的。
  毕竟婚姻是一辈子的事,两个人要相处到老,太明显的缺点会让此生活得不痛快,好像一根鱼刺鲠在喉头,日日不上不下的割伤自己。
  有钱不是罪恶,贪婪才是。这些女孩让人看了就心里不踏实,好像不是来征婚的,而是来将自己论斤秤两的卖掉。文诗经频频摇头,没有一个看上眼,皱起眉头对母亲说,「妈,我早就叫你不要这么大费周章了,你看,今天来的都是甚么鬼啊。年轻小姑娘有甚么好,不懂感情,只懂欺骗感情。我不要随便凑合将就。」
  本想放弃之际,诗经的母亲,整理资料发现,少一个,那个八字最好、最匹配的、住青海的林大雅呢?怎么没有来?
  婉秀说,「差一个,耶?这个连电话都没有留,看来我们得亲自去青海一趟。」
  手边没有林家的电话,只有地址:书遇文斋。
  诗经阴笑摇头,「嘿嘿,你自己去,我忙,我不去。」
  「我的话你听不听随便你。你不去,也没关系,我就帮你做决定,直接把人带回来给你当老婆,你可别后悔,万一长得像恐龙妹,你也得吃下来。看你还去不去。」母亲的霸道果然奏效。
  诗经交往过两个女友,其中一个还论及婚嫁。初恋,高中同班同学,毕业旅行出意外,从旅馆的阳台掉下去,有人说是课业压力太大轻生,有人说是喝了酒不小心。找不到目击证人,同寝室的女孩吓得魂飞魄散,拼凑不出真相。之后,诗经大学毕业到美国芝加哥读书,渐渐走出阴影,通过论文口试才开始第二段感情,同届读经济的小米。小米回国后在一次登山中过世。
  诗经怀疑自己在感情上也是扫把星,谁爱他谁就短命。如果不是两个女友过世,诗经绝不会轻信算命之言,母亲当然也不会如此丧心病狂的寻访相命仙。只是接连的噩耗,让人不得不将自己的命运交托给鬼神之说。婉秀理直气壮的劝说,「小经,你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不如先看八字,这样的谈婚论嫁比较心安,不要再出甚么么蛾子。」
  Every cloud has a silver lining。婉秀卑微的期待一片乌云罩顶中能透出一丝希望,改写诗经的命运。所以,婉秀说,「老套不代表不管用,你的未来不能一片破败啊。」强弩之末,能救就救吧。
  盼不到诗经结婚,成了这个家难以启齿的痛楚。诗经走不出这样的心锁,伤心的事多回味几回,反覆咀嚼,再大的雄心壮志也就被消化啃食掉了。忧郁如同一道墙,阻绝了诗经与这个世界的美好姻缘。
  婉秀心想,不管了,先救人吧,望子成龙的心愿先放一旁。与其诅咒命运,不如想方设法克服眼前的难关吧。
  现实主义离不开浪漫主义。自从未婚妻小米山难过世后,文诗经面对感情玩世不恭,身旁放满美女,要多少有多少,他却是不成比例的付出:不看一眼、不回应、爽约、回绝。他脑中曾经数次闪过同一个念想:选择隐姓埋名的活下去,不找了,不拗了,不等了。总之就是不爱,或者说,无爱无恨,带着回忆孤独终老,这样过一生:不忘记过去的两段爱情,做一份简单的工作养活自己。
  但是,母亲绝对不同意,也绝不会容许他逃避、龟缩外加软弱。「你敢这样,我就跟你急喔。」
  两个女友走得太仓促,来不及道别,在心中留下遗憾。如果她们能起死回生,诗经渴望和她们见最后一面,并肩坐着聊聊天,把没说完的话说完,或者是把她们好好地看清楚,烙印在脑海中。但是,这一切都不可能了。再多的努力也不能救回已经逝去的故人。如果这世上真有忘情水,诗经愿意一口饮下,忘记所有的伤悲。
  婉秀做事讲究效率,急忙写好信,「您好,您家闺女林大雅的八字我们已经收到,我们订于六月二十日亲自到您府上拜访。」也不问问对方的意见,说出发就出发。
  大雅的母亲林土妹是外文系的高材生,毕业后自愿分配到小镇,教了几年书,就此落地生根,对大雅的要求自然严格,希望她能拥有优越的外语能力,长大后当个口译或翻译,养活自己不成问题。所以大雅从小在母亲的督促下,学习英语以及法语。纯朴的小镇孕育出来的女孩都有一个相同的特点,黝黑却秀美。大雅也不例外,脸很黑,皮肤粗干,身材瘦瘪,嘴唇经过长期的风干,翘起许多干裂的破皮,一不小心碰到会流血。她的两乳尚未发育完全。青春期就是这样,在烦恼中期待着,在快乐中烦恼着,在期待中又遇到了不少的挫折。
  镇上的女孩发育得晚,初经大概十六岁,大雅初经来时已经快十七岁,跟大都市的女孩比起来算是很晚的。
  每个时代都有它的光辉与包袱,胸怀广大的人面对环境的艰难益显高贵优雅,而家庭是一种死生相随的包袱,顺逆由不得人,有时看着别人的包袱好像挺轻省的,交换后才发现,反而更沉重,不如以前的轻松。母亲骤逝、家境走下坡、照顾弟弟们,大雅经历大悲大喜后,再难的环境也能奋力冒出水面,胸中充满嚼菜根的自励精神。
  离开小镇有许多方式,比如,去外地读大学、到大城市找工作、投奔浙大的外公家等等。大雅一一衡量:去外地读大学,不可能,家里没钱;到大城市找工作,不可能,没有熟识的,没有胆子;投奔浙大的外公,不可能,外公会骂阿爸没出息,丢阿爸的脸。大雅甚至天真的想,我可以一直留在这个家,我可以吃少一点,几年后嫁给小镇的男人,接手书遇文斋,一辈子留在这里。大雅脑中走过千百种想法,就是没有勇气跟父亲讨价还价。
  这座城终将成为被挖空的城市,空城,死城。小镇挖煤历史由来已久,灾害也累积不少,埋了不少男人,所以镇民大都有一些基本的信仰,家里的女人为爱人祈求平安归来是每日的必须。镇上牧师扮演重要的角色,遇上重大灾害天经地义的为家属举办安息聚会,安慰亡魂,也安顿丧家。大雅参加过十几次的聚会,丧家呼天抢地的哭嚎,哀伤的气氛都深深烙印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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