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兴侯府还想不想和张家做亲?
傅慎时把玉佩随意地吊在手上,修长白皙的手指绕着一圈红线,如意络子、玉佩和流苏垂在他掌纹杂乱的掌心,他眼尾微抬,沉郁的脸色里泛着阴冷的笑容。他缓缓开口,用喑哑低沉的嗓音道:「我今日是来……退婚的!」
秦氏面色巨变,瞪圆了眼睛看着傅慎时,牙槽发颤,黑着脸道:「傅慎时!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傅慎时并不看秦氏,他对着张夫人和哭哭啼啼的张小娘子,道:「若今日张家信守诺言,我便答应以八字不合为由退婚,小娘子辱我之事算是两清。」
张夫人怔忪片刻,过一会子才想明白,傅慎时的意思是说,长兴侯府要和张家退婚,但是也要张家的肥缺,同时他也肯放过小娘子一马,只要他松口,皇帝便也不会再追究此事。
这意味着,张家和长兴侯府结不成亲,却还要赔上不小的代价。
若是张阁老在场,他是绝对不会答应此条件。
但张夫人身为小娘子的生母,这件事对她而言,不过是在「肥缺拱手让人并且下嫁爱女」和「肥缺让人不用嫁女」之间做个选择,毫无疑问她会选择后者。
只要顺势而为,虽然钱财有所损失,但最要紧的是张家不会惹怒龙颜。
到时候回了张家,张夫人便说长兴侯府执意和平退婚,她不得不同意。张阁老了不得责骂她一顿,小娘子却不用再嫁给傅慎时,至于女儿将来的嫁妆,她会再想法子补贴一些便是。
想通这一层,张夫人竟觉得今日这辱受得有些值得——毕竟和女儿的终身幸福比起来,这算不得什么。
她警惕且质疑地看着傅慎时,道:「小郎君说话可做的数?」
傅慎时拿着玉佩,道:「作数。」
秦氏眼里闪过一丝茫然,张夫人这是疯了?这么肥的差事白白补偿给长兴侯府,赔了女儿的部分嫁妆却不结亲,张家会同意这样的买卖?
偏偏张夫人就是同意了,她也拿出老侯爷当年留下的玉佩,示意丫鬟拿去交换。
傅慎时捏着玉佩没松手,道:「口说无凭,张夫人立字据为证。」
张夫人咬着牙齿,嘴角下沉,道:「好。」
笔墨印泥也是早就备好的。
秦氏也并未阻止,毕竟她想要的并未失去。
张夫人奋笔疾书,生怕傅慎时反悔一般,潦草地写完了字据,签了名字按下手印,递给他,道:「现在可以换回玉佩了吧?」
小娘子抽抽搭搭地扯着张夫人的袖子,哽咽不舍道:「娘——」眼看着婚事不成了,她心里急切起来,却因为刚受了羞辱,又面皮薄,心里的话并不敢多说。
张夫人不理会糊涂女儿的举动,警示她一眼,便叫丫鬟将字据和玉佩送了过去。
殷红豆上前一步,接过两样东西,双手递到傅慎时跟前。
傅慎时不急着接东西,他不屑地将梨花白玉佩扔到小娘子的脚边,连个冷漠的眼神都没给她,便看向殷红豆,从她手里拿过属于他的东西。
两手相触,傅慎时的指尖抚过殷红豆冰凉的掌心,他眉尖微动,忽又想起廖妈妈说「夏捂痱子冬生疮」,便盯着她的手多看了一会儿,葱白水嫩的手指并不像是做了很多粗活,甚是清秀好看。
短短几瞬,傅慎时便挪开目光,收好了东西,同秦氏道:「母亲,可以回去了。」
秦氏也不想再留下看张家母女的苦脸,便领着侯府仆人出去,时砚推着傅慎时跟上,张夫人左脚迈出去一步,道:「傅六,记得你的承诺!」
傅慎时抬手命时砚停下轮椅,语气疏离道:「有字据为证,张夫人何惧。」
这时候张夫人才开始肉疼和后怕,她极力克制着,等人走了才重重地吐出一口气。
没了外人,小娘子挽着张夫人的手哇哇大哭。
张夫人又气又恨,愤懑兼自责道:「都是我把你宠坏了!」
暖阁门口,萧山伯夫人「恰好」从远处走过来,秦氏同她道谢,傅慎时也稍稍点头以示辞别。
萧山伯夫人也不多问,亲自把人送出了跨院。
秦氏与傅慎时出萧山伯府的路上并未说话。
待到了长兴侯府,秦氏才不明所以地问道:「张阁老怎么会同意这种事?」她语气十分平静,妆容依旧精致,打扮庄重,很有宗妇的模样。
傅慎时冷幽幽地启齿:「张阁老是不会同意,但是张夫人会同意。」
待明白过来,秦氏喉中一哽,半晌才问道:「六郎,你是在怪娘?」
几不可闻地冷哼了一声,傅慎时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秦氏追了两步,连着叫了几声「六郎」。
轮椅停下,傅慎时将张夫人立的字据撕碎了扔在地上,秦氏终于不再追了,拂袖而去。
京中传言,傅慎时与张阁老之女八字不合,遂亲事作罢。
长兴侯亲自面见天子说明,皇帝并未深究,只略问了几句傅慎时的日常,便揭过此事。
而后张家也依诺把差事给了长兴侯府,这好差事儿落到了世子傅慎明的头上。
长兴侯府长房四个儿子,傅慎明将来要承袭爵位,早就在朝中谋了个官职,如今肥缺到手,便顺利调任。老二傅三只在朝中挂了个闲职,多半时间是在帮家族打理庶务,油水来了,他也少不得帮忙周旋。
余下五岁的盼哥儿和傅慎时,都帮不上什么忙,前者还在启蒙阶段,后者则整日在院子里练长鞭。
殷红豆刚做完午膳从厨房出去,耳边鞭声啪啪作响,花桃树下的木桩子被抽打得掉了漆。
她走过去道:「六爷,午膳已经好了。」
傅慎时看了看日头,淡声问她:「往日是这个时候用膳的么?」
当然不是,但是不早些做饭,傅慎时这么抽打下去,手岂不是要废了。到时候时砚一个人照顾不过来,廖妈妈弄不好会让她贴身照顾,殷红豆才不愿天天待在傅六身边。
她回话道:「廖妈妈吩咐奴婢早些做的。」
傅慎时几不可闻地轻哼一声,停下了手中的长鞭。
他的勒红的手指微微地颤着,手背完美无暇,掌心里却是旧伤加新痕,十分刺目。
殷红豆默默地垂眸,她不喜欢傅慎时这种自虐式的发泄方式。
时砚将帕子递给了傅慎时。
擦了擦脸,傅慎时吩咐道:「回屋去。」
殷红豆回厨房把饭菜端进屋,便也回厨房吃了午饭。
半个时辰后,时砚把案盘端来厨房,殷红豆有些诧异,傅慎时胃口尚可,饭菜竟吃的七七八八了。
这么说来,他心情应该是好些了?
殷红豆正思忖着,廖妈妈回了重霄院,进厨房问她傅慎时吃了饭没有,她道:「与平常饭量一样。」
廖妈妈笑了笑,道:「那就好。」她顿时又叹了口气,道:「我照顾了六爷这么些年,幸得他想得开,不然早就……」
早就自缢了吧。
殷红豆下意识地在心里接上了这句话。
长兴侯府不是寻常人家,长兴侯和长兴侯夫人先是家主和宗妇,然后才是子女的父母,在侯府的利益前,傅慎时既不是唯一的嫡子,如今也不能替侯府创造价值,很多时候都注定要做出巨大的牺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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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鬟贵不可言 卷一 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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