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贵不可言 卷一 第二十四章

  沉默良久,傅慎时凝视秦氏,问道:「母亲可否告诉儿子,张家开出什么条件让您和父亲妥协?」
  母子二人对视,秦氏目光一闪,挪开视线,道:「没有。」
  傅慎时声音低低地问:「母亲对儿子还要隐瞒么?」
  紧紧地绞着帕子,秦氏嗫嚅半晌才道:「张阁老是工部尚书,京杭大运河竣疏购买木材的事由他说了算,如两家结秦晋之好,这便是张家的赔礼,只不过小娘子的嫁妆比从前稍薄一些。」
  傅慎时几不可闻地笑了一声,长兴侯府嫡长房残废嫡子的婚事,竟值得换取这样的肥差!
  整个手臂都暴起青筋,傅慎时肩膀隐隐发颤,口中也散开淡淡的血腥味儿,舌尖的疼,却抵不上心中的分毫。
  秦氏缓和了神色道:「六郎好生休息,明日娘便带你去萧山伯府赴宴。」
  就这般急不可耐。
  傅慎时面色发白,神色漠然,没有要送秦氏的意思。
  外边的殷红豆立刻躲开,等秦氏走远了才现身,猛然一声巨响,房中接连发出瓷器砸在地上的尖锐声音,噼里啪啦的瓷片碎成渣滓。
  叹了口气,殷红豆不知道该不该进去收拾。
  廖妈妈听到声音,不知道从哪里跑过来,拉着殷红豆问:「怎么了?」
  殷红豆一脸丧气样,道:「大夫人让六爷娶张小娘子,夫人一走,六爷就发脾气了。」
  廖妈妈心惊,不知联想起什么,便拽着殷红豆往屋里去。
  殷红豆一个不防备,身子先探出去,腿还没跟上,嘴里来不及说:廖妈妈,我不想进去啊啊啊!!!
  廖妈妈把殷红豆生拉硬拽进了房。
  二人绕过屏风进去,满地狼藉,时砚立在一旁如泥胎木偶。
  傅慎时整个人窝在轮椅里,手臂垂在轮椅之外,低着头,鬓边发丝乱了几根,不安分地落在脸侧,遮住他沉郁冰冷的面容。
  殷红豆轻轻地走过去,蹲下身,却还是惊动了他。
  傅慎时猛然抬头,他面色惨白阴冷,目光森冷地看着殷红豆,一把掐住她的脖子,瞪着一双猩红的眼睛,道:「你想劝我什么?又想耍什么小聪明?」
  他的嗓音低沉冰寒,如从冰封的湖底透出来的幽响,冷透骨髓。
  殷红豆几乎要窒息,本能地握住他的手腕,一边挣扎一边艰难地从嗓子里挤出完整的话:「六爷……您的手……受伤了……咳……咳咳……」
  廖妈妈红着眼眶望向傅慎时的手,惊叫了一声,连忙跑过去解救殷红豆,扯开他的手,无奈地哀声道:「六爷这是做什么啊!」
  顺利从傅慎时挣脱出来,殷红豆的小脸涨红,一屁股坐在地上捏着嗓子直咳嗽,缓过神来,便迈着发软的双腿赶紧离开。
  她吓坏了。
  想起此前种种,殷红豆愈发觉得自己真的是用生命在挣钱,果然是风险与收益并存,十个月月例的奖赏,可不是那么好拿的。
  殷红豆回房洗了把冷水脸,没过多久廖妈妈就来了。
  「廖妈妈,六爷怎么样了?」殷红豆笑着问的,不是她多么的关心傅慎时,是她深刻地了解自己的职业和地位。
  在这个地方,丫鬟不能让主子费心,她也不能给廖妈妈添麻烦。
  廖妈妈忽然松了口气,咽下了原本让她难为情的安抚之言,勉强地笑一笑,道:「没事儿了,估摸着六爷今日又不想用膳,晚膳少费心思,备一些吃食以备不时之需便是。」
  殷红豆点了点头,看看了廖妈妈发干的嘴唇,倒了杯水递给她。
  廖妈妈捧着杯子,犹豫再三才道:「明儿去萧山伯府,你还是跟去吧,时砚一人伺候我终是放不下心。」
  殷红豆垂眸,长长的羽睫盖住明亮的眼睛,清丽艳美中又带着一丝乖巧,道:「好。这本是奴婢分内之事。」
  她说的轻巧,心里却并不松快。
  廖妈妈欣慰地握了握殷红豆的手,再未多言。
  是夜。
  送去书房的晚膳一直放到冰冷,傅慎时也没有动一筷子,时砚原模原样地给端去了厨房。
  天色漆黑,庭院里仍有虫鸣。
  殷红豆还不习惯早睡,她趴在床头,看向窗外,厨房的灯已经熄了,上房的灯还亮着。
  约莫过了一刻钟,傅慎时房里的灯也灭了。
  打了个哈切,殷红豆顿觉困倦,她关上窗,抱着填充着决明子的枕头,四仰八叉地沉沉睡去。
  翌日清晨,廖妈妈过来叫醒了殷红豆,吩咐她做早膳。
  殷红豆快速地收拾好自己,找翠微给她梳了头,刚好在傅慎时换好了衣服之后,将热的粥端进了上房。
  廖妈妈正在房里给傅慎时整理装束。
  去萧山伯府与张家说和是重要场合,他要穿的精神得体才行。
  殷红豆把粥搁在桌上,余光扫了傅慎时一眼。
  他坐如泥胎木偶,纹丝不动,眨眼的时间都隔得很长,异常安静。傅慎时本就生的精致清冶,不说话的时候本该是乖巧温顺的模样,偏偏面色冷似凝上了一层薄薄的寒霜,那双狭长的眼睛又泛着淡淡红血丝,便多了几分阴冷之色,叫人无端胆寒。
  廖妈妈温声道:「红豆,你把六爷的衣服顺带拿出去让翠微洗。」
  傅慎时昨日穿过的衣服就放在罗汉床上,殷红豆走过去拿在手里,竟还触得到淡淡余温,她不免心惊,傅六不会一整夜都没合眼,就在轮椅上坐了一整夜吧!
  这绝对是傅慎时做的出来的事,殷红豆低着头,头皮发麻地拿着衣服离开了上房。
  在厨房里匆匆吃过早饭,殷红豆便立在廊下等待。
  没过多久,时砚推着傅慎时出来,廖妈妈紧随其后,瞧了殷红豆一眼,对傅六道:「今儿还是让红豆跟去吧。」
  傅慎时没有答应也没有反驳,廖妈妈权当他默认了,捏了捏殷红豆的手臂,脸上露出温柔的酒窝,道:「去吧。」
  微微点头,殷红豆跟在了轮椅的后面。
  还是同那日去宝云寺一样,殷红豆和时砚两人为着伺候傅慎时,与他一道坐在第二辆大的马车里。
  殷红豆坐稳之后,放下帘子,马车不疾不徐地驶向萧山伯府。
  京中住宅金贵,民居鳞次栉比,但像侯府和伯府的宅子皆是天子御赐,都在内城,且离皇宫不远。长兴侯府住在咸宜坊,萧山伯府坐落在大时雍坊,两家相隔不过两刻钟车程。
  京城的早上,街道上贩夫走卒早已如川如流。
  路上略微耽搁了一小会儿,长兴侯府的马车便顺利抵达萧山伯府。
  萧山伯府朱漆大门,门上是唯有公侯伯爵府邸才准用的兽面摆锡环,长兴侯府的小厮捏着门环敲打两下,立刻有人开门,将他们迎了进去。
  一行人穿过垂花门,跟萧山伯夫人身边的妈妈碰了面,跟着她绕过游廊穿堂,一路走到跨院的大厅——这是伯府内宅的待客之处。
  秦氏领着傅慎时等人入了大厅旁边的暖阁,萧山伯夫人和张夫人早在里边等着了,她竟像是姗姗来迟之人。
  即便如此,秦氏也没有拿出好脸色,她只朝萧山伯夫人笑笑示意,又侧身让出位置,叫傅慎时同主人家问好,便落了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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