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怕被人认出,他特地戴了帷帽遮住脸,上了自己的官船,一路趴着往楚州去了。
到了正月二十那日,一个五官端正相貌普通的青年行商带了妻子儿女,率着几个伙计登上了自家商船,拔锚起航,离开宛州运河码头往楚州方向去了。
如今正是初春时节,天气颇为寒冷,船行在运河之上更是风大浪大,因此兰芝很少带着阿犬到甲板上去玩,只在中午太阳最好的时候带着阿犬去甲板上晒晒春日太阳。
这日傍晚,外面起了风,兰芝索性带着阿犬呆在舱房里玩耍。
赵郁忙碌得很,一直在外舱忙碌,兰芝略有些无聊,坐在舱房窗前,拿了个靶镜照着玩。
她这次出来,倒是没怎么易容,只是用温凉给的一种对肌肤无害的药膏涂抹了脸、颈部和手,肌肤变成了粗糙的淡褐色,整个人就变得没那么明艳夺目了,只是一双大大的杏眼依旧清媚明亮。
阿犬已经会爬了,正和奶哥哥阿青一起在榻上爬来爬去玩耍,侯奶娘和翡翠立在一边看着。
兰芝正端详着镜中的自己,忽然觉得有些不对——有人在夺她手中的靶镜——扭头一看,原来阿犬不知何时爬了过来!
母子二人四目相对,阿犬清澈的大眼睛盯着兰芝看了片刻,又把脸埋在兰芝身上闻了闻,确定依旧是娘亲的气味了,这才放心地扶着兰芝站在榻上,伸出两条胖胳膊,从兰芝背后抱着兰芝。
兰芝被阿犬抱住,心里甜丝丝的,柔声和阿犬说话:「阿犬,你叫声‘娘’吧!跟着我叫——‘娘’!」
阿犬沉默片刻,然后大声叫道:「抱抱!」
兰芝:「……」
赵郁正好进来,听到阿犬叫「抱抱」,便走过去要抱阿犬:「阿犬,爹爹抱!」
侯奶娘见赵郁进来,忙抱着阿青福了福,悄悄退了下去。
翡翠端起茶壶,给赵郁倒了一盏清茶,也退了出去,搬了张小凳子坐在舱门外守着。
都过了一天了,阿犬对这个自称是爹爹的陌生人还有些抗拒,用力挣扎起来。
赵郁镇压了他的反抗,老鹰捉小鸡一般把阿犬给捉了过来,用力抱在怀里。
阿犬也不哭闹,只是沉默地挣扎着,间或还在赵郁脸上拍了一下。
赵郁也不生气,笑嘻嘻只管把小崽子抱在怀里:「崽子,闻闻是不是你老子的气味!」
阿犬这崽子鼻子灵敏得很,跟小狗似的。
阿犬吸了吸鼻子闻了闻,发现果真是熟悉的爹爹的气息,这才放松地让赵郁抱了。
赵郁得意地给兰芝使了个眼色,小虎牙在晨曦中闪闪发光,煞是可爱。
兰芝不由笑了起来,把一个布老虎递给了阿犬,然后看向赵郁:「阿郁,快到楚州了吧?」
赵郁笑嘻嘻道:「请叫我‘阿穆’,我如今可是赵穆!」
他抱了阿犬挨着兰芝坐下:「明日一早睡醒就到楚州码头了,咱们先在楚州税关纳了税,然后运到楚州城内铺子发卖。」
这次从宛州出发,赵郁的商船上运送的是宛州的瓷器和几箱子独玉摆件。
阿犬坐在爹爹怀里,把玩着手里的布老虎,听着爹爹和娘亲说话。
赵郁从旁边固定在船壁的架子上抽出一个卷轴,展开让兰芝看:「大周运河贯通南北,河上行商往来不绝,海商的货物也要经过运河发往大周南北各地,因此运河税关征收的关税,就成为大周朝廷非常重要的税收来源,在大周商业最兴盛时期,税关的收入曾占到了大周税额的一半以上。」
兰芝曾经看过朝廷邸报,低声道:「阿郁,可我看过朝廷邸报,去年运河税关的收入只占大周全年税额的四分之一呀!」
赵郁笑了起来,眼中闪过一丝冷意:「这是因为孟氏家族控制了运河税关!」
他单手抱着阿犬,空出另一只手把展开的卷轴铺在了榻上,修长的手指指着舆图上的税关给兰芝看:「大周总共有八个税关,运河上的税关就有七个,八大税关从北到南依次是鲁州临清税关,郑州金水河税关、京城西水门税关,宛州税关、楚州税关、扬州税关、苏州税关、杭州税关,这八大税关都由孟氏家族的人控制,我们明日一早要到的楚州税关,主政便是世子妃小孟氏的旁支堂兄孟坤。」
兰芝脑海里不禁浮现出孟坤那张白白的大脸,瞅了赵郁一眼,笑道:「其实孟坤生得不错,浓眉大眼高鼻子,只是眼下发青,眼睛浑浊发黄,分明是酒色过度!」
想到上元节那夜赵郁被孟坤给看上,兰芝不禁笑了起来。
她其实长得也不错,可是跟赵郁一起出去,反倒是赵郁更容易被人惦记上,幸好这次出门,赵郁让温凉帮他易容了,有些像先前的赵穆,却比赵穆要普通一些,没有赵穆那样英俊。
赵郁沉声道:「我让人调查了,这八个税关的主政,也就孟坤最是昏聩无能贪财好色容易抓到把柄,因此咱们这次要从孟坤入手,若是能拿到得力证据送入京城,虽然不至于扳倒孟氏家族,能收回税关却也不错!」
他伸出手指在舆图上点了点:「若是能收回税关,大周一年的税额,有可能会翻一番!」
前世他抄了孟氏,所得银两就顶上大周好几年的税收了……
孟氏家族控制了八大税关,可是四大世家中最肥的一个了……
兰芝凝视着赵郁的眼睛:「此事干系甚大,孟氏若是发现咱们的行动,一定会疯狂反扑,咱们须要小心。」
赵郁「嗯」一声,道:「我会好好保护你和阿犬的!」
阿犬本来正在玩手里的布老虎,听到爹爹提到自己的名字,忙抬头「啊」了一声。
赵郁笑了:「阿犬小崽子能听懂咱们的话。」
兰芝也是笑:「以后在他面前说话,咱们得注意一些了!」
赵郁伸手摸了摸阿犬软软的脸颊,道:「我赵郁的儿子,以后是要做大事的,我自然得从小培养他!」
阿犬大眼睛忽闪忽闪,拿着布老虎挥舞了一下,又「啊」了一声。
兰芝温柔地凝视着阿犬:「阿犬是我们的儿子,他能康健开心,我就很喜欢了,若是他自己将来愿意做大事,就让他做大事好了;若是他自己不乐意,也不要强迫他——你我努力奋斗,不就是让咱们的崽子能够从心所欲。」
赵郁听了,默然良久。
兰芝的话,和他的想法完全不同,可是他愿意试着去理解和接受。
前世他什么都放在心里,自我感觉什么都由自己一力承担,却令兰芝误会,即使到了现在,兰芝还没有彻底解除心结……
第二天一早,赵郁的商船赶到了楚州码头,泊在码头内,等待税关的官吏上船课税。
税关的官吏还没来,先来了一个头戴玄色平式幞头身穿鸦青道袍做书生打扮的英俊男子,正是王湉。
王湉笑吟吟上前,先向赵郁拱手行礼,又向兰芝行礼。
赵郁笑着看他,倒是兰芝褔了福,权作回礼。
王湉知道赵郁有事不避着兰芝,便直接道:「东翁,福王世子的亲笔信带来没有?」
他如今的身份是行商赵穆的账房先生,因此尊称赵穆为「东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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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香下堂妾 卷三 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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