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玉偷香 第十五章

  她说她要顾着你,我说我不能无她,我把大爹你带走了,她当然只有乖乖跟着走的分儿。
  她想起雍家家主当时在「福宝斋」苏宅所说的。
  她从未见过比他更神俊清雅的人儿,完全没想到那一天上门找闺中密友说话,会在那里遇上他,与他坐得那样近,跟他喝着同一壶茶。
  但,他的眼里似乎只看到苏仰娴,是因为仰娴能帮他做事吧?
  说到底,还是「女先生」的天赋能胜过一切,雍家家主看重她,古玩铺与玉行的店主们亦看重她,若无那般本领,她苏仰娴能有什么特别?
  走回「明玉堂」,才踏进后院,有人已堵在回廊上。
  「母亲……啊!」嫡母李氏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把明芷兰的头都打偏了。
  「管事来报,说雍家马车停在咱们店口,坐在里边的苏家丫头还找你说话了。你都干什么去了?这样好的机会,蹭都该蹭进马车里,那苏仰娴不是你的好姊妹吗?要她挟带你进西大街的雍家别业又有什么难?你瞧瞧人家,跟在昙陵源雍家身边吃香喝辣,你这个蠢货能干什么!」
  李氏的娘家算得上富有,是「明玉堂」的金主之一,加上是正妻身分,在明成运面前说话甚具分量,所以尽管是个妇道人家,对自家「明玉堂」的营生亦管得颇多,时不时会亲自巡视,并召掌柜和管事们说话。
  她此时一发火,跟在身边服侍的嬷嬷和婢子们连忙劝道——
  「夫人别气、别气,咱们家兰小姐就是温温雅雅的性情,学不来什么手段,您要她硬附上去,那也是为难她呀。」
  「是啊,您气坏身子多不值,打人都把自个儿的手打疼了呢。」
  李氏又骂。「什么温温雅雅?根本是块木头,还是朽木!朽木啊!家里的米养出来这等蠢货,咱怎能不气不心疼?哼,还求着要来店里帮忙,你说你能帮上什么忙?」
  明芷兰捂着挨掴的颊面,紧抿唇瓣。
  她不敢抬头,怕看到嫡母身边那些嬷嬷、丫鬟们,对她投来或可怜、或鄙夷的目光,还有刚好撞见这一幕的管事和伙计们……那些下人都在看着她挨打出丑吧?
  她一动也不敢动,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直到李氏一行人离开,她含在眸底的眼泪才一颗颗掉下来。
  这眼泪……
  苏仰娴根本不想哭,但泪珠子还是直涌出眸眶。
  被雍家马车送来,此时她人坐在含蕴楼内的一张矮凳上,被泪染得微红的双眸瞬也不瞬直盯着捧在手里的男性右掌,而这只右掌的主人雍绍白,正四平八稳坐在黄花梨圈椅上,由着她挨坐在自己脚边。
  其实若非右掌被她捧着、拉着,他雍大爷大概又要坐没坐相,或后仰、或斜倚、或支颐,能靠就靠,不太可能坐得如此端正。
  「这气味……难闻。」直挺的鼻子微乎其微皱了皱,很直率地表达想法。
  「并非难闻,就呛了点儿,老大夫说这帖药以希涎草为主药,是他独门配方,不仅利关节,还能强筋骨、续断折,经常往伤处上薰洗,再搭配内服汤药和食补,断折的骨头就能好得更快。」被饱含水气的药烟呛得泪水直流,苏仰娴腾岀一手擦掉眼泪,头抬也没抬,仔细将雍绍白指上伤处搁在不断冒出白烟的薰洗药壶上继续疗治。
  老大夫独门配方的薰洗药花了些时日才炮制好,她今早从老大夫那儿取了药,弄来一只薰洗用的药壶,过午,家里老爹吃饱饱眼皮沉重,睡午觉去了,她遂随雍家马车过来西大街,一进含蕴楼就把雍绍白逮来薰洗。
  与雍家家主相处已两个月有余,这段时日发生不少事。
  先是他雍大爷暂且长住帝京一事,他来到帝京,京中玉商震动,他连个面也不露,某日却亲自造访城郊十里外的溪谷小村,拜访她家师父云溪老人。
  再有,之前淘获的那一方玉心,她不得不让给他,师父九十岁大寿就在两个月后,她还想着得再另寻珍物作为师父寿辰的贺礼,他竟将一件以前亲手雕琢的摆饰直接拉去「福宝斋」,说是给云溪老人添寿礼之用,那摆件不是玉器,是以福寿石治成的花鸟圆雕,取名为「欣欣向荣」。
  他的那一件摆饰,将石雕「因材施艺、因色取巧」的技艺发挥得淋漓尽致,堪称巧夺天工,她终才知道他不仅是治玉大家,在石雕上亦是绝世之才。
  石料福寿石在就嵌了「福寿」二字,摆件又取名「欣欣向荣」,颇有「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的美好隐喻,当作贺寿之礼恰好可以,但毕竟那是他的心意,而她和师哥们也有自个儿想对师父表达的心意,所以就算得了他的好,她还是得想着该怎么为师父贺寿。
  还有两个月,容她再细细斟酌,眼下最紧要的是他雍大爷的复原之路啊!
  不相处不知道,一相处吓一跳,老实说,雍大爷当真是个很矛盾的爷。
  他全然明白自己周身上下有多矜贵,尤其明白他的那一双手,对于整个江北昙陵源雍氏有多紧要,但矛盾的是,他对自个儿的手伤却总是无紧要、依然云风轻……嗯,好吧,不能说完全的无关紧要,可说到底,就是一副「也好,怎样都好,有处理便可」的随意模样。
  跟在他身边的元叔和双青会盯着他,只是心思到底少了一分女儿家的细腻,让她看在眼里禁不住着急,为他着急啊,所以才演变成如今这样,时不时替他请老大夫过府诊疗,又时不时往老大夫的医堂跑,得了什么医嘱就逮着雍绍白严谨遵守,押着他乖乖照办。
  她也不想这样,不想被药烟薰得泪水直流,不想管着他,但,好像已不能不管。
  都不知第几次眨掉眼中迷蒙,她试着在他的伤指上轻轻揉捏,诱哄般道:「不疼的,我问过老大夫了,他说,至多就是酸酸软软,是有些不舒服,但若趁着薰冼之际伸展按摩,会有更好的功效,更容易让药效渗进指节里……你忍着点,我会很轻很轻、很慢很慢,你乖啊……」拆掉夹板的伤指显得虚软无力,她小心再小心,好认真地帮他活动指骨和筋脉。
  姑娘家今日自踏进含蕴楼内,几乎只晓得拿头顶心对付他。
  她一直捧着他的伤手忙碌,好像连正眼都没瞧向他一眼。
  他要她来,需要她提供助力的活,仅在于堂上那开切成十块的镇宅玉石,但她做的比他原先预期的要多出更多,好像……把他也管上了。
  他没有太多感觉,仅觉得她要管,那就由着她管。
  他见识过她管着苏大爹的模样,把自家老爹当孩子哄,适时给糖吃,有时也凶得很,色厉内荏。
  即便被闺女儿凶巴巴训话、苏大爹也受用得很,乖乖被骂,咧开嘴呵呵憨笑,轻易就能朦混过关,而在一旁瞅着的他不得不怀疑——
  姓苏的大爹哪里退智?
  分明还是奸巧啊奸巧!
  你忍着点……你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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