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不太像一个治玉者该有的手,但,她确是云溪老人的关门弟子,是名满帝京玉市的「女先生」。
「原来啊原来,雍某明白了。」徐声带笑。
苏仰娴微一愣,有些看傻了眼……原本皱眉忍痛的男子突然舒眉弯唇,眼前这一抹轻笑,笑得淡雅情真,不是皮笑肉不笑,也非似笑非笑,是想通了什么事,打从心底涌出的轻愉,令一张俊逸面庞如沐春风,更加好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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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这位雍家家主说起话来,话题转换太快,她有些跟不上。「……雍爷明白什么?」
许是又忍过一波疼痛,她感觉他上身完全放松,稍稍陷进大迎枕里,她没发现自个儿的胸房也跟着松快了些,没那么沉窒。
雍绍白合起双目,淡道:「我想明白,苏姑娘为何是『女先生』,多年来却无一件成名玉作问世,原来姑娘的强项不在治玉,而是相玉。」略顿,「你就靠眼力和一张嘴,可以说得令人心悦诚服,但论雕琢,你手劲不足,力道无法拿捏精准,莫怪寻得那一方玉心,仍要交给你家大师哥琢磨。」
「唔……」找到她不足的地方,有那么让他痛快吗?嘴角竟还愉悦扬起!
她红着脸,咬咬唇,正想为了面子驳他几句,他又道——
「这样也好。治玉需捣砂、研浆、扎冲、磨掏,轻易能毁了女儿家一双秀手,苏姑娘这个『女先生』只动口不动手,长保细腻,甚好。」
长保……什么细腻?
她一开始没想通,是他的手动了动,她下意识低头去看,登时才会过意,他是在说她的手,还有……还有他的手。
他的手很特别,光看手背,便如富家公子哥保养得宜的手,修长白晳,但翻过掌心看,几是每个指节部分都长满薄茧,掌心粗糙,留下无数道裂纹交错纵横,这般的掌心模样,她不陌生,师父和师哥们的掌心也都是这样。
这才是一个治玉者真正的手。
欵,等等!她捧着他的手也捧太久,难怪他都已探出她的手是软绵绵的!
耳根更烫,热气直冒,颇庆幸他此刻是合着眼的。
她故作镇定将他的伤手放回榻上,挠挠脸,嗫嚅道:「又不是每个人都像雍爷这般全才,我……我靠着眼力,仅凭一张嘴,也是能养活咱家老爹和川叔川婶,我也养得起师父,能供他老人家生活无虞,动口不动手的『女先生』哪里不好?我就觉得挺好,生存之道,人人不同,我……」
男人过于翘长浓密的双睫徐徐掀开,她心头一震,忽地咬住唇瓣。
「我没有说你不好。」他慢吞吞驳话。
那两道深意潜藏的目光扫了来,扫得苏仰娴心脏怦怦乱跳,说不得话,只觉……觉得雍家这位年轻家主真不好,总是话中有话似的。
他没有说她不好,那、那是否代表他……其实觉得她还算挺好、挺不错?
噢!噢——噢噢……叹气再叹气,外表力图镇定,内心的她早已拼命乱揉脸颊。
是说,她怎么就学不来人家那种高深莫测的气质,随便一个眼神、短短一句话,就能动摇别人心志。欸,可惜她常是被动摇的那一方。
雍绍白丢出话后,望着她一会儿才又闭下双目,这一次他眉目间已现倦色。
他气息绵长,语调仍是慢吞吞——
「断指之事,我江北昙陵源自不会动你家阿爹,但你得来我身边。」顿了顿,音色更低。「我需要你。」
苏仰娴清亮丽眸瞪得圆溜溜,小嘴也张得圆圆的。
她耳朵里嗡嗡作响,脑袋瓜麻麻的,一直重复听到他的声音——
我需要你……需要你……
你得来我身边,我需要你……
「不成的!」她蓦地喊出,让闭起眼睛的他再次掀睫看来。
「为何不成?」他沉眉冷目,对她的拒绝甚是不快。「不是要代父偿债?我就要你跟着我,直到我手伤痊愈为止,如此也算难为吗?」
她摇头再摇头,眸底又湿。「不是不愿……是……是……」忽地头一甩,豁出去道:「要我怎么给雍爷做牛做马都成,但就是不能离开我爹。我出生后,娘身子就开始不好了,到我三岁上,娘亲因病故去,是爹独力拉拔我长大的,我得顾着我爹,他没有我怎么办,我也不能无他。」
这回答似乎让雍绍白略感意外。
他长目先是微瞠,瞅着她急得通红的脸蛋,而后嘴角徐徐勾扬——
「好。」
好……什么好啊?苏仰娴傻傻愣住。
「你就带着你爹来我身边,你不能无他,我不能无你,如此皆大欢喜。」道完,他又一次交睫歇下,这一回当真乏了,再无言语。
至于挨在榻边、眼巴巴傻瞪着他的姑娘家,他随她看个够,无妨。
苏仰娴没察觉自儿又走神了。
这五日,她时常这般,明明手里正做着事,做着做着……突然就定住不动。
她有在动的,是脑子在动,一下子把她的神识拉到九天之外,忘记身所何在,忘记自身正在干什么,忘记身畔还有些什么人,眼中只看得到某人,因为这位「某人」正是引发她行为异常的罪魁祸直——雍家家主,雍绍白。
他那晚说,要她代父偿债,要她带着家里老爹去到他身边。
她以为若要履行诺言,隔日就必须打包行李,带着阿爹随他天涯海角,结果,是她多虑。
他竟是以逸代劳,直接在「福宝斋」苏宅住了下来。
住下来便罢了,拿他当贵客中的贵客好生伺候着便是,他底下那批长期在帝京活动的管事们却一涌而来,一波过后还有一波,天天往她家跑,闹得整条东大街的商家都以为她家的「福宝斋」要重新挂招牌开张。
想想,她家「福宝斋」后面的宅子并不算宽敬,如今拨了一处客房供他住下,却连整座敞亮的天井小院都教他占据了,因为每日往来的雍家管事、甚至是一些从宫里或工部秘密遣出来传话的人着实不少,他白日的时候干脆在春阳和暖的天井小院「坐堂」,让一批批进来寻他的大小管事们直接在小院里汇报,半点儿没想防她,好似……就像……她已是他认定的自己人。
更糟的是,她心里竟隐隐欢喜,喜欢被他当成自己人看待。
奴性啊奴性,仅为着年少时候对他的丝迷恋,即使察觉出他与她曾以为的那清雅无端的男子有所出入,亦觉得能这般亲近是一件无比快活的事。
不是奴性作祟,还能是什么?
「仰娴?仰娴……仰娴啊!」唤声从迷惑转为细细低柔,之后加重语气,终于将某个姑娘远扬的神识召唤回来。
苏仰娴纤背一凛,脑门泛麻,此时持着陶制茶壶的手顿时感到沉重,连忙将陶壶搁回一旁的红泥火炉上。
「仰娴,没事吗?是不是这几日累着了?」再轻柔不过的女嗓殷殷关切着。
苏仰娴看向手帕交明芷兰,俏皮地皱皱巧,唇边带着一丝讨怜的苦笑。「没事,我还应付得了,倒是芷兰你啊,家里的『明玉堂』事多忙碌,你不回去探探、搭把手,却还留下来陪我耗着。」
陪着众人坐在苏宅小院里喝茶的明芷兰浅浅露笑,螓首摇了摇表示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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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玉偷香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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