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信到花城之时,周公子正在跟郭满怄气。是的,他真的在怄气。素来大度又沉稳的周公子终于还是被郭满给惹毛了,此时他端坐在正屋的飘窗边,嘴抿成一条直线。一言不发地盯着郭满,浑身冒寒气。
两人隔着一张矮几,郭满跪坐他对面。眼睛蔫头耷脑地垂着,盯着周公子腰带上一颗碧绿的翡翠。她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模样别提多乖巧。
「可知错了?」周公子冷冷道。
郭满老实地点头:「知错了。」
「你错哪儿了?」
素来温柔的男人黑下脸来,比什么都吓人。郭满只感觉周身温度直降,大热天的,她都不太能感觉得到热了。
于是认错态度良好:「……不该小肚鸡长记恨夫君不带妾身去东陵城,偷跑着跟上。被夫君发现了,还死赖着不走。夫君不让妾身跟去是为了妾身好,如此为妾身着想,妾身自当铭感五内,热泪盈眶。可妾身不仅半点不领情,还狗咬吕洞宾,记恨夫君打了妾身一顿屁……咳,臀部,伺机打击报复,偷偷给夫君的点心里放盐巴。真是太过分了!」
周公子听到‘狗咬吕洞宾’这词,忍不住嘴角就是一抽。
本来听到一堆乱七八糟的词他就有些绷不住,再一听到什么‘铭感五内’、什么‘臀部’,周博雅差点就笑出来。不过尚且记着得好好教导郭满,省得她不知轻重,胡作非为。
于是周公子眯着一双眼,冷冷呵斥:「你知道就好!」
东陵城虽说时疫得了控制,但到底危险,周博雅不想郭满跟去。一顿凶后,见她一脸的可怜兮兮,周公子又有些于心不忍。
「那夫君你何时能原谅妾身?」这都气了一天了,还没气够啊,郭满拿小眼神瞥他。
周公子冷冷一哼,没理她。
郭满其实也并非胡来,而是这些时日在周公子身边,也听说了不少时疫的症状。本来她不想掺和的,可是昨夜睡着睡着,她忽然梦到以前看过的一个中医纪录片。约莫每个穿越之人总有金手指,她就梦到了类似的病症,痢疾。
十分凑巧,她刚好记下了药方。
周公子为了时疫忙得焦头烂额郭满看在眼里,救世主她没想过,只是能帮点忙就帮点忙。也不是说她的方子必定有用,但症状类似的话,能给专业人士提供参考。如果她跟去了,不经意提醒到哪个太医或大夫,让他研究出更完善的药方,那也是好的。
郭满默默地将身后一个食盒打开,从里头端出一碟点心,再默默推到周公子面前。
盛怒中周公子眼睫毛倏地颤了一下。
郭满瞥了眼他,默默手又伸进食盒,再端出一碟,推。
周公子喉咙动了动。
再端一碟,推……
周公子:「……」
平日里好得跟一个人的两位主子闹起了脾气,双喜双叶俩十分无措。
门外石岚清风等人竖着耳朵听,里头少奶奶好话跟不要银子似的往外倒,就为着哄他家公子。奈何少奶奶说干了嘴,公子才冷淡淡地回一句。两人听着心中震惊的同时,又憋不住好笑。公子长至弱冠,还从来没似这般矫揉造作地生过气。
不得不说,他们长见识了。
僵持了一天,三盘点心下肚的周公子最后还是妥协了,带郭满去。
不然能怎么办?赶又赶不走,凶她又不晓得怕。成日里就知道与你嬉皮笑脸的。打,他也是打过,这丫头就是粘人。若不带她,怕是他前脚一走,后脚这丫头就自己偷摸跟来。主仆三人都不是个长心的,瞎跑的话,指不定会跑去哪里。
「去了也只能待在府里。」
虽说妥协了,周公子却不给她好脸瞧,「太子殿下感染了时疫,如今正病重,府里上下把持得十分严。即便在府里,也是不能随意走动的。」
郭满半边屁股坐在小杌子上,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没办法,凳子不敢坐全,怕周公子觉得她太得意又要毛。郭满小心地憋着嘴,双手交叠垂放在小腹,低眉顺眼地一幅全听周公子安排的小模样,别提多老实巴交。
周公子看她这样子就忍不住冷笑,这时候到晓得装乖。
既然要带上郭满,自然不能骑马,下人便立即下去备马车。因着东陵城不安全,周公子特意命人仔细地做好病疫的防护。马车的车厢木板一一拆下来泡过药汁,再装好。还不放心,车里各处再洒了药。这般一搞,弄得一股子要命的药味儿直冲人头顶,郭满捂着鼻子,熏得人眼睛生疼。
娘哟!简直可怕!
车帘子一掀,郭满当场就想打退堂鼓了。不过顾忌着周公子一天都没给她好脸色,作为一个看脸色生存的小可怜,郭满十分自觉地怨言往肚子里咽。
这一路,周公子都对郭满爱答不理的。
甜食她送,他吃了,好话她说,他也听了,郭满不管献了什么殷勤,他都照单全收,但就是不松嘴原谅她。郭满幽幽地瞪着一双黑黝黝的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脸瞧。周公子无情地把头偏开,不给她瞧。
郭满:「……」
天晓得生气的周公子有多难伺候,连她都没辙。
周公子不禁心中十分得意,淡淡瞥了眼一旁抓耳挠腮的小媳妇儿。垂下眼帘就是一声冷哼:别以为他治不了她!
原本东陵城离得花城便不算远,快马加鞭只需一日。马车走得慢,路上又停下歇息几回,这才耗了一天一夜。别别扭扭地走了一路,周公子被哄得心里那叫一个美滋滋。眼看着马车已经到了东陵城城门下,他十分遗憾,这路若再长些就好了。
进城前,随行的大夫特意煮了药,一人一碗。
东陵城的时疫爆发得十分严重,为了防止疫症扩散引发更大的麻烦,城里其实早就封了。就是偶尔有运送草药粮食的马车,也是盘查十分严的。
到了城门口,一左一右十个手持长戟全副武装的守卫。见着马车过来,两边立即一叉,将马车给拦了下来。出城管得严,进城也丁点儿不马虎,这是周博雅当初走之前特地定下的规矩。石岚知道,不慌不忙地亮出太子府邸的腰牌。
侍卫一看腰牌,请了罪便放行了。
进了城,城内一片萧条之景。
街道两侧的商铺全都关门了,冷冷清清。衣不蔽体的人或站不住靠在路旁声嘶力竭地喘着气或佝偻着腰蹒跚地走,个个眼底布满血丝,已然瘦到脱相。烈日无情地炙烤着大地,这些人置身其中,仿佛一具具麻木的干尸。
一切收入眼底,郭满心里沉甸甸的。
她从不觉得自己是什么讲大义之人,说是说想尽绵薄之力不错,但特意跟来,其实有自己的小九九。大约没经过事儿,抱着侥幸。想着兴许药方发挥了立竿见影的大效用,拯救万千病患于水火之中。那将来朝廷论功行赏,作为提供人,她就想沾点荣光。
此时看着这些人,她那点子功利心忽然就消散了。
周公子说是在看卷宗,其实眼角余光一直注意着郭满。本来还兴致高昂的人突然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蔫巴巴的,不禁挑了眉。
「怎么了?」
郭满放下车窗帘子,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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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假虎威小娘子 卷二 第三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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