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北玄眯了眯眼睛,审视着他。
这世上敢这么单枪匹马来见他的人已经不多了。虞北玄骨子里是个爱才重才的人,这么多年花费最多心思的便是搜罗人才。在他眼里,李晔也算个人才,至少一举及第,选官还能入大理寺。多少人在他这个年纪都做不到。
只可惜两人身份立场皆是相背,做朋友都不太可能。
他越过常山,走到前头,对李晔说道:「虞某自当奉陪。」
此处城门唤作明德门,是长安城的正南门,有五个门洞,乃是四方城门之中规格最高的。天子祭天时,由皇城经朱雀大街,由此门而出,前往郊外的圆丘。除此之外,久旱之时,也做祈雨之用,所以又叫太阳门。
城楼之上,视野开阔,劲风猎猎。虞北玄和李晔一左一右地站着,起先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常山在城楼的墙边站着,望向他们,怎么都想不到这样两个人会并肩站在一处。
终于李晔侧头,先开了口。
「使君觉得,太子和舒王这一争,最后会是谁胜?」
虞北玄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很可笑,淡淡地说道:「成败不就在你我这些人的努力吗?胜固欣然,败亦不可惜。人生在世,不赌一赌,怎么知道结果?你今日来找我,不会是为了东宫来求和吧?」
他这是赌徒的心理,每个从底层上来的人,没有任何背景,都会试图通过这种极其冒险的方式,来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古往今来,有许多人胜了,也有许多人败了。
「看来使君对自己的布局很有信心。不知那城外的五万精兵,准备何时进城,又要如何与陈朝恩的神策军里应外合?」李晔笑着问道。
虞北玄听完,心中大惊。城外的精兵,极其隐秘,怎么被他们知道了?还有陈朝恩这步暗棋,应该是埋得很深的,居然也提前暴露了?但他面上不动声色:「不知你从何处听得这些捕风捉影的谣言?」
「是不是捕风捉影,使君心中应该很清楚。」李晔说道,「这盘棋,双方各执一子。但你们的路数,东宫已经知道了八分,所以我希望你可以重新审视这场胜负。倘若舒王失败了,你的前途也将尽毁。你努力了十几年得来的这一切,都会灰飞烟灭。你不考虑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吗?如果我是你,不会孤注一掷。」
虞北玄的面色冷了几分:「难道不是你们东宫自知兵力弱于舒王,故意说这一番话来诓骗我?众所周知,东宫在长安城中的兵力,只有神策军的那一半,还不到五万人。舒王的人马可是二倍于此,怎么看也是舒王的赢面大一些。而且你们如果有必胜的把握,也不必派你来做说客。」
这人虽然出身不高,也没有读过多少书,但头脑清楚,是个非常杰出的将领,否则舒王也不会如此看重他。
李晔不慌不忙地说道:「使君应该还记得当年的玄武门之变吧?那时太子一方也在朝中和兵力上占了上风,最后还是太宗皇帝取得了胜利。纵观史书和兵书,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事情不胜枚举。看你这几日一直在城中加强巡防,想来心中也没有必胜的把握。使君觉得,我们还可以继续谈么?」
李晔把选择权给了虞北玄,虞北玄却沉默了。
诚如李晔所说,他们看起来人数占优势,但天下民心终归是在太子那边的。就算逼宫的计谋得逞,要稳定天下,也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走。首先河朔地区,就是最棘手的。他们距离洛阳很近,洛阳一旦被破,长安被会受到威胁。
到时候舒王登基,各地节度使因为他名不正言不顺而不愿起兵勤王,那么长安城恐怕也守不住。
所以连虞北玄自己也不知道,这场豪赌的输赢。
「虽然我算不上是正人君子,也知道不事二主。你要我背叛舒王,投靠广陵王,我便是个叛徒,广陵王就敢放心地用我么?只怕我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李晔点了点头:「使君的顾虑,我自然明白。所以我刚才说的是留后路,并不是要让你彻底背叛舒王。你知道东宫太子一向宽仁,他登基之后,不会对藩镇采取太过激进的措施,你只要不起兵叛乱,可以继续安安稳稳地做你的淮西节度使。也许这与你所想的想去甚远,但我们谁都看不到十年二十年后的事。因此我觉得,眼下这于你不算是损失。」
虞北玄被他说得有几分动摇。
这个人真是善于布局的高手。先是将他们这边握在手中的底牌亮个干净,让他没有谈判的筹码,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牵制中。而后用这样折中的方式,说服他与他们合作。如果他不答应,那么今日两人谈话之事,恐怕也会传到舒王的耳中,到时候他便里外不是人了。
「说吧,你要我做什么?」虞北玄妥协道。
李晔凑到他的耳边,对他说了一番话,然后便行礼离去。
常山这个时候才走回虞北玄的身边,他离得太远,听不清他们两人的谈话,不由地问道:「主上,那个人都跟您说了什么?」
虞北玄望着头顶蔚蓝的天空,生平第一次觉得,像被人困在山谷之中,举步维艰。这种感觉大体跟上回广陵王出征河朔,知道他要暗算自己,却又要应对三镇兵力时差不多吧。
「东宫那边好像知道了我们的布局,想要我投诚。」虞北玄平静地说道。
常山吃了一惊:「可,可您是舒王的人啊?咱们辛苦了这么久,难道是为他人做嫁衣?何况,您之前还暗算过广陵王,他们能摒弃前嫌,相信您吗?」
虞北玄摇了摇头,手拍着栏杆:「你以为他今日来找我,就不会让人看见吗?说不定此刻都已经传入了舒王的耳中。大战在即,谁都不敢掉以轻心。舒王本就多疑,对谁都无法全然信任。他们的离间之计,逼得我不得不为自己打算。」
「那,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常山问道。
虞北玄负手走下城楼,说道:「备马,去舒王府。」
与此同时,李晔在正德门城楼上私下与虞北玄见面的事情,果然通过齐越之口,传入了李谟的手中。彼时李谟正在给笼子的鸟儿更换鸟食,闻言只是笑了笑:「他们果然还是很看重靖安的,觉得本王把所有筹码都压在了他的身上。」
齐越在他身后说道:「可属下不明白,您这话的意思,难道不是如此吗?」
李谟回头看了齐越一眼:「你记住一件事,在这个世上,任何人和事都没有绝对。你所能相信的只有自己。我的确看重虞北玄,给他将功赎罪的机会。但我也留了后招,派人去淮西抓他的老母亲。万一他敢有二心,我不会客气。」
齐越以为自己参与了舒王府所有的事情,没想到舒王竟然还背着他做了这些,脊背有种发凉的感觉。果然如他自己所说,不会把所有筹码都压在一个人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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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孽相公逗娘子 卷四 V第三十三章[08.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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