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绛沉吟了一下说道:「保得原本的官职大体是不可能的,也许是外放到地方,做个知州或者节度使吧。」
「那父亲为何还在等待?」李晔问道。
李绛一时没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先是不解地看着他,而后回过神来:「你的意思是要我亲自向圣人提出降职?不行。这不就等于承认了我与火袄教勾结,做了对不起江山社稷的事情?」
文官这辈子,最注重的就是清誉。哪怕停职罢官,也好过被史书记上一笔,被后世口诛笔伐。这是李绛坚守了多年的东西,轻易无法动摇。
李晔当然明白这些,他语重心长地说道:「父亲也看见了二兄的下场,您没有保二兄,也没有因二兄而投靠舒王,说明您知道一人与全族相比,根本微不足道。那么现在,同样的选择摆在您前面。若是您自请离开长安,总会有东山再起的机会。而如果留在长安,他们现在根本顾不上您。等到换了新君,一朝天子一朝臣,无论谁当皇帝,都没有当今天子跟您的情分了。」
这些日子,长安城表面平静,但又处处透露着不同寻常,李绛已经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可他仍然心存侥幸。人有时候就是会逃避现实,除非有人捅破了那层蒙在心上的窗户纸,否则一直都会用不同的理由来说服自己。
他看向窗外,沉默不语,神情却十分严峻。
「父亲应该知道,月满则亏,水满则溢的道理。您做宰相这几年,赵郡李氏的势力已经达到了顶峰,其后势必是要走下坡路的。您若在这个时候急流勇退,尚可保得一丝喘息的机会,否则若是被卷入皇位的斗争中,轻则是削官为民,重则全家性命不保。孰轻孰重,您可要思量好了。」李晔严肃地说道。
这二十多年来,他一直以李家之子的身份活着。临了,他也想再为李家出一份力。所以这些话,他说得毫不客气,却字字切中了要害。
本来换了新帝,肯定会大力扶植自己的势力。李绛一直保持中立,就算没有今次火袄教的事情,也不大可能再继续做宰相了。若是舒王,还有可能挟私报复,到时候别说做官,身家性命都未必能保全。在这种情况下,所谓的清誉,又有多重要?
「四弟,你是什么意思!」李暄忽然推门而入,大声说道,「你以为我们都是贪生怕死之辈吗?父亲,我愿意为了李家的荣耀,拼上性命。」
李绛抬眸喝道:「谁让你进来的?你越发出息了,竟做偷听墙角之事?这就是我这么多年教你的东西?」
李暄却不服气,说道:「您这些年教我们,要用尽一切办法,去维护家族的荣耀。可是如今,四弟却在劝说您主动放弃这些权位,离开长安。那跟丧家之犬有什么分别,您真的甘心吗?」
他并非只是跟李晔争一时之气,而是他从小所受的教育,便是为家族而生,为家族而努力。所以他跟李昶,纵然可能用的方法不对,也一直坚守这个初衷。可现在有人要他们主动放弃这些,他觉得难以理解。更难理解的是,教导他们这些的父亲,竟然没有呵斥李晔,反而像是有些默认了。
他想不通,才从门外冲了进来。
李绛却知道今时不同往日了。李晔跟他说这些,必是有什么大事将要发生。他在朝堂沉浮多年,不会连这点敏锐都没有。李晔正是想要保李家,保这最后的一点尊严和荣耀。他看到的,想到的,比他们都远。
「四郎,你先回去吧,为父会好好想想的。」李绛郑重地对李晔说道。
李晔依言退出去,听到身后李暄不可思议地叫了一声:「父亲!」
「大郎,你坐下吧,我们父子俩许久没有好好谈谈了。」李绛心平气和地说道。
……
外头月色正浓,浓黑的天幕上没有一颗星星,反而显得月亮愈发明亮,甚至不用打灯笼,也能看清脚下的路。李晔了却了一桩心事,却有个更难说服的人,在等着他。
他回到房中,看见嘉柔正趴在他的书案上画什么东西,手边点着四盏烛灯,照得屋里比平时亮堂许多。窗户开着,外面不知名的花香悠悠地飘进来。这满室的馨香灯火,倒让他心里轻松了许多。
哪怕面对的是千仞峭壁,也不觉得难了。
他对侍立在旁的玉壶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侧头示意她先出去,然后自己走到嘉柔的身后坐下来。嘉柔在画的大概是花,但画工实在是差强人意,看不出来是什么花。
嘉柔画得太过投入,也没注意到李晔来了,还以为玉壶仍站在自己身侧,拿开笔微微审视了一下,说道:「玉壶,你说我这画,画得像吗?要不然还是等郎君回来,让他画吧?」
「你要画什么?」李晔忽然在她身后开口问道。
嘉柔吓了一跳,转头看他,下意识地伸手臂挡着画纸:「你什么时候进来的?怎么也不出声。」
李晔好笑道:「别挡了,都已经看见了。只不过实在看不出来画的是什么。」
嘉柔叹了口气,把手臂拿开,端详自己画的一团东西,的确没什么模样。
「我想着天气热了,自己画个扇面,再绣上去。我觉得莲花清凉白净,倒是应景,而且……」而且莲花总能让她想到李晔,这样就等于把他随身带着了。
当然这点小心思,嘉柔是不会说出来的。
李晔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伸手将嘉柔放在一旁的白绢团扇拿过来,略略想了想构图,便提笔蘸墨画了起来。嘉柔坐在旁边托腮看着他,男人的神情十分专注,橘黄的暖光投在那玉白的肌肤上,多了几分烟火气,眼中仿佛盛着星辰。
只见三两笔之间,一朵莲花便出了水面,似有迎风摇曳之姿。其下莲叶几片,还有含苞待放的荷花,一派初夏的景象。
李晔画好之后,等墨迹干了,才将扇面交还给嘉柔:「好了,你看看可还成。」
嘉柔把扇子接过来,落笔细腻,笔锋工整,很难相信是这么短时间内画好的。像他们这些世家大族的子弟,从小就接受琴棋书画的教育,这些东西自然是不在话下的。
「岂止是还成,你太谦虚了。明日我就叫玉壶绣,绣好了夏日便可以用上了。」嘉柔有些得意洋洋地说,比她自己画出来还高兴。她这个人比较乐天安命,自己不如人的地方,从来不怎么强求。
李晔伸手将她拉进怀里,抱着她问道:「怎么不是你自己绣?骗我画了画,却要拿去给别人绣。那我便要收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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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孽相公逗娘子 卷四 V第二十九章[08.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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