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家的朱有才刚送了活儿回来,路过他家门口时忍不住出声道:「我家暖和,过来烤烤吧。」
江志笑着道谢,「不必了,我这样便很好,一来强健筋骨,不至于毁在考场上;二来也记得快些,多谢多谢。」
见久劝不下,朱有才也不勉强,又寒暄两句便赶着牛车家去了。
正好朱嫂子的饭也做得了,一家人围着饭桌吃饭,朱有才便说起方才的事,十分感慨,「到底是经了事了,发誓必要考出来呢。」
朱嫂子立刻嗤之以鼻,「他也是活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朱有才是个厚道人,不大爱说人长短,闻言就道:「话不要这样讲,先前那女子虽不是好的,江志对两个孩子也还很过得去,平日里抄书的钱大多不都偷着给了孩子们么?为此那隋氏同他吵了不是一回两回,你不还老去拉架么!」
朱嫂子哼了声,倒是没否认,只是又说起那媒人来,「唉,也是他倒霉,那样老实的一个人。给他保媒的婆娘吓都吓死了,不敢出门,只给人戳脊梁骨,你说个什么样的不好,偏偏弄个蛇蝎心肠的来,这不是叫人家绝户么!」
一家人又说了半日,两个孩子只不做声,闷头扒饭。
那边江志先读了一个时辰的书,跑的也大汗淋漓的,这才去周围捡了些柴火,又趁着热乎劲儿,深一脚浅一脚的去邻村老师家里。
老师也不曾想他这样风雨无阻,招呼他痛喝两碗姜枣茶,将那几篇文章都细细读过,脸上便泛起一点笑意来。
「果然大有进步,」他捋着一把山羊胡,用笔在卷子上画了几个圈,「这几处写得尤其好,如无意外,即便你不得头名,也少不了禀粮可吃。」
江志一听,大喜过望,忙一揖到地。
禀粮乃是成绩最优秀的秀才,禀生才能享有的,非但可免费入府学就读,且每月还有一定数额的银子和粮食可领,故而下头的人只把这个称谓禀粮。
须知一县城之内可能有数百秀才,可能被选为禀生的也不过一掌之数,当真少之又少。
老师心安理得的受了,请他起来之后又放软了声音道:「你家的事,罢了,可见果然是祸兮福之所倚,有时候这坏事,也未必是坏事。先前你虽文笔出色,可到底太过和软了些,哪里能入得上头人的眼?早前我便不止一次的说过,你们读书科举,图的可不就是为官做宰么?你只一味和软、迁就,难道就能办成事了么?下有刁民、上有酷吏,哪里是一个和字可以了解的!如今你果然是看开了,不仅字写得越发有骨骼了,文章也立起来,很有些气派,可以一搏了。」
他说的诚肯,江志越发感激不尽,又唏嘘道:「回首往事,学生也自责不已,如今既然悟到,自然要倍加努力。」
「也好,」老师点点头,又给了他一本册子,「这是历年来的三鼎甲的文章,寻常人我是断然不舍得出借的。你且拿回去读熟了,且不说来日你有底气去见你那一双儿女,老师也敢厚着脸皮依靠你哩!」
江志也知这册子难得,喜出望外的受了,果然拿回去细细研读,才学文章越发出彩了。
再说远在沂源府的胭脂,从人牙子那里回来之后,就开始对着新买的料子发愁,连着比划了三天才敢下手,那会儿困扰她多日的新式养颜澡豆,被她命名为玉肌丸的都做出来了!
小小一丸约莫成人半个指头肚大,白底里微微透着粉,用时沾水搓开,香气扑鼻,可清洁并滋润肌肤,去除老皮。不过不可多用,胭脂自己试了,用多了反而有损肌肤,火辣辣的疼,想来是效力太够的缘故。
送到香粉宅当日,张掌柜就忍不住先去后头试了一回,回来后喜不自胜,「果然十分好用,先前我用外头那些澡豆子、猪胰的,要么净完面后紧绷绷的,不多会儿便干到起皮;要么就油腻腻的,好像没洗干净似的。这个很好,既干净又软乎,我呆了好久,摸上去呀,我这老脸还水润润的呢!」
胭脂笑道:「你不知花了我多少功夫!又是磨药又是换方子又是自己似的,光是作废了的那些就叫我肉疼。这一小盒是三十丸,算作一个月的分量,因为用的材料俱都十分珍贵,什么麝香的,光成本就将近一两银子呢!」
之前她做的油胭脂和手脂等成本并不高,同样一个月的分量,顶了天也就四五钱银子,卖却卖一两半,堪称暴利!
张掌柜听后倒抽一口凉气,再看向手中小盒时已是满脸惊惧,「竟这样贵!难怪效果这般拔群,当真没有白花的钱。」
顿了下,张掌柜又对胭脂道:「可那油胭脂等物便已卖到一两半,这个?」
按理说,自然该是贵的,可再贵……按比例,岂不是要三两银子?外头还有多少人敢买?
这哪里是洗脸,简直是往脸上敷银子呢!
就连最「心狠手辣」的张掌柜都犹豫了。
胭脂道:「说实话,之前那钱我便赚的有些心虚,如今若再贵上天去,只怕销路有限。与其这样,倒不如薄利多销。我的意思是,这个也做一两半,即便如此,扣掉人工,一盒也能赚个三四钱银子,并不少了。且但凡买得起的多少都知道些,自然会明白这个是咱们让了利,她们心里也好受些,想来也能拉拢不少回头客。」
说是薄利,可等她熟练了,几天功夫做一回,一回就能装几十盒,这样算下来也不少了。
待到来日雇了人,请他们来做,利润又高了不止一层。
张掌柜听后连连点头,又奉承道:「怪道人家都说须得读书,这读过书的姑娘行事做派就是不同,眼光这般长远!我不过是出个地方,耍几句嘴皮子罢了,既然姑娘你都让步,左右我也是赚,还打个好名声,何乐而不为呢?」
胭脂叫她说的脸红,连称不敢,张掌柜却正色道:「姑娘,你只当我嘴上抹油,没句实话,殊不知才刚我说的可都是掏心窝子的!如今这世道,笑贫不笑娼,为了银子昧良心的事儿多着呢!你还这样年轻,竟能说出那样一番话,如何不叫人刮目相看?」
见张掌柜眼神真挚,胭脂才敢肯定她确实是起了点真心的,倒没继续谦虚,只是幽幽道:「早年母亲在世的时候便时常告诫我,说人生在世,须得将眼光放长远些,莫要被眼前蝇头小利迷了心窍。便是父亲,也并不拘泥,只……」
她没继续说下去,张掌柜却肃然起敬,「令慈果然不同凡响,是个女中豪杰,怪道姑娘也这般出色。」
因胭脂说到自己父亲时,只起了个头就停了,张掌柜也不知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倒不好细问。
两人一边吃茶,一边细细商议,最后还是张掌柜见多识广,出了个法子:
「年下送礼的人十分多,东西又多又杂,想来也麻烦得很,不如咱们便将这寒香沁的脂粉都攒一个礼盒,外头是春花夏荷秋月冬雪的纹样,里头整整齐齐铺上缎子,摆一个玉肌丸,一个手脂,一个面脂,一个油胭脂,一个甲油,分开买共是七两半,可若一下子拿这礼盒的话,不如你我各让两钱五,算作七两。
如此一来,他们得了实惠,便是原先不想买的说不得也买上几个。再者年下送礼,又有精致的盒子,十分体面,想也拿得出手,何愁不好卖?这样买的必然多,用的也多,名声自然就打出去了,回头那些用得好的,再用其他的哪里还能看得上眼?少不得再乖乖来这里买,待到那时,便是原价贵上半两银子,想来也不在意了。」
因如今寒香沁价格昂贵,便不好像果品似的任人适用,来的多是口口相传的客人,范围到底有限。
而剩下的那些便都是买不起的么?不尽然,多得是生怕不好用,唯恐白瞎了银子的!
若是素来售价昂贵的脂粉忽然便宜足足半两,哪怕分摊下来每件少的不多,也足以打动那些精打细算的!
等她们真正见识到效果,想不用都不忍心!
胭脂听后不由拍案叫绝,「到底是您见多识广,又是个有主意的,换做我,哪里想的出来!」
张掌柜本就十拿九稳的,如今见她也赞同,越发受用,「叫姑娘见笑了,不过是些小聪明罢了,随便谁在这铺子里滚上几年也都能想出来。」
「掌柜的何须妄自菲薄?」胭脂笑道:「君不见一年多少来做工的伙计?可能成掌柜的又有几人?更别提掌柜的以一介女子之身当次大任,便是夸奖也是应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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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 胭脂娘子 下 V第十六章[08.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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