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宁好不容易才将眼前的女童与年幼的记忆对上,哑声道:「唐宝如?」
宝如带着重重的鼻音应道:「你肯和我讲话了么?今天可以带我去河边看别人收莲蓬了吗?」整个人都可怜兮兮的。
许宁伸出手习惯性地按自己的眉心,却看到了自己一双手,纤细白皙,只有中指食指有薄薄的笔茧——却是一双少年的手,他难以置信,下了床去照镜子,不甚清晰的铜镜中,映出来的人,眉目阴郁,五官淡薄,嘴角下垂,的确是自己——年少时的自己。
宝如仍是过来怯生生跟在他后边:「他们要收莲蓬了,阿爹阿娘都去店里了,说了你不带不许我去,怕掉河里去。我错了,下次再也不收你的本子了,你带我去河边看好吗?卢大郎和二娘他们肯定早就去啦。」
许宁转头凝视宝如,她抬头看他,身高不过才到他的肩头,身上穿着樱草色的布衫,淡红色的裙,整个身子都还未显出少女的窈窕,脸上粉嫩犹如刚刚剥壳的鸡蛋,整个人都软糯娇俏,叫他很难将眼前这个女童,和后来那个有着憔悴而锋利眼神,时时给他难堪的唐宝如联系起来。
他叹了口气道:「好吧我带你去看。」
宝如脸上仿佛亮起来了一般,拍掌笑道:「太好了!」又乖巧道:「就看一会儿就回来了,我知道哥哥要看书呢,今年要考秀才了,哥哥定能考个秀才来的。」
许宁深呼吸了一口气道:「嗯……你很乖。」他一直没有孩子,如今忽然面对这才十一岁的女童,实在不知道应当如何哄,只好拙劣地夸奖了一句。
宝如却仿佛得到了莫大的荣耀一般,整个脸仿佛会发光一般,结结巴巴道:「厨房有阿娘做的白糖糕,说只给我吃的……我拿来给你吃呀!」一边飞奔一样地跑出去了,过了一会儿果然噔噔噔的又跑了进来,手里端了一碟子的白糖糕。
许宁接过那碟子白糖糕,心头感慨万千,低声哄那女童道:「你吃罢,我都大人了,不爱吃了。」
宝如偷偷觑了他一眼道:「你不要生娘的气,她做了一笼是要放店里卖的,说是如今糖贵,所以只留了几块给我,我都给你吃呀!」一边捏了一块递到他嘴边,他其实腹中也有些饥饿,张嘴吃了一口,松软清甜蓬松,他垂下睫毛,想起自己那充满尴尬的少年时代,长身体的时候,夜里总是觉得肚饿,尤其是温书到深夜,整夜整夜的饿到背心出汗身子发软,却不好意思开口要吃的,刘氏又常常悄悄做些好吃的给宝如私下吃,自己那会儿不懂事,偶然看到一次两次,心下不免有些不舒服,却也知道不该计较,只是饿得发慌的时候,不免想若是亲娘在,会不会也是悄悄做糕点给自己吃,不让自己饿肚子。
后来宝如嫁了自己,晚上陪自己温书,会做些点心或是羹汤给自己,那会儿自己却进出都被人耻笑入赘,甚至被一些学里的同学充满恶意地问:「新嫁郎的滋味如何?」
所以满心的忿恨和一股狠劲儿的在温书,只求挣个正途出身,站到高处,教那些看不起自己的人统统大惊失色,反过来求自己办事。
如今看到懵懂一团孩气的宝如,心下却微微有些歉疚,行刑前夜狱卒送进来的饭食,都是她亲手做的,夫妻多年,一吃酒知道,当时自己还有些遗憾,叹她为什么不狠心些,放些砒霜进去,也免了他零零碎碎地受罪。
他几口吃完那白糖糕,又反手拣了一块喂她吃,也不知她怎么回事,满脸通红地吃了那糕。
许宁将外袍穿上,牵了她的手往外一路往记忆中的荷塘走去,果然看到一只船在水面游荡着收莲蓬和菱角。宝如大概是得偿所愿太高兴了,手心里微微都汗湿,许宁带她到了荷塘边,果然看到一群小孩子都在塘边玩耍,有的在抓蜻蜓,有的在比赛打水漂,有的追着船只跑,偶尔捡到一个两个菱角莲蓬,都在那里如获至宝。
许宁便道:「好了去和他们玩罢,仔细别掉水里去了,别太靠近水边,也别和人在水边打闹。」他一把年纪了,不由地将宝如当成了个孩子看待,仔细叮嘱起来。
宝如却迟疑了一会儿,才有些依依不舍地从他手里抽出了手,跑了几步又转头看了看许宁,脸上一直有着红晕,许宁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心下暗笑原来唐宝如小时候还挺可爱的,他一直想要个女儿,如今倒像无端多了个女儿了。
风吹来荷叶翻飞,袍袖灌了风也呼呼地响,他忽然深深吸了一口气,感觉到胸襟鼓荡,自己真的是重来一世了?他几乎难以压抑胸中的喜悦要长声大笑,居然可以重来一次!
他沉下心来仔细筹谋,细算自己的优势,哪一些先知可以谋利,又该如何铺垫谋划,不知不觉太阳却是越来越大,转眼正午已到,孩子们都陆续被家人叫回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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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从夫愿 卷三 V第28章[0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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