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留那日在媳妇面前丢了人,这两日没能摆谱,又不是女眷去不了王府赴宴,心里十分提不起精神,闻言只是道:「只怕再过几日,连你那些首饰也要卖掉了,我今天粗粗算了下,那四十多两的银子,若是我们回武进,都可以买几个小铺子了,如今在京里,却是只怕不够一个月花用,想是当时二郎以为她很快就能跟过去,没留多少钱,京里又没有进项,如何是好。」
罗氏悚然而惊:「四十多两银子换我们从前都能过好几年花销了!」
许留摇头不语:「京里样样都要钱啊……这一屋子大大小小八张嘴,白白花出去没甚么意思。」
罗氏已嗳呀道:「还不如我们回去买几个铺子,再把那些进项捎些给媳妇好了,总好过一家子这么多张嘴在京城坐吃山空。」
许留默然不语,一边抽烟一边想着事。
转眼便到了赏桂的日子,一大早罗氏兴兴头头的起来换了头面衣物,着意仿着那日见着的宝如的打扮,偏偏只恨年纪已大,许多鲜亮服饰穿不得,只能穿了簇新的折枝梅销金褙子,黛色联珠团花纹襦裙,头上满满插了金钗子,手上带了好几个金镯子戒指,左右照镜却只是觉得不满,觉得与那日见到媳妇的装扮还是差了许多。便又叫小荷进去催了几回媳妇。
吃过早饭,才看到宝如慢悠悠从里头出来,身上只是穿着沉香色罗衫,月白肚带,珠灰裙儿,十分素净,只腰间系着水红汗巾子,头上挽了个抛家髻儿,却用了宝光晶莹的一枝赤金鸾鸟衔珠簪子押发,耳上也是两粒明珠耳珰,皆有指头大小,额间贴了一小片金色花钿,一身素净,却仍丝毫不令人觉得寒酸,反觉得身姿纤细,眉目明秀,气度优雅从容,罗氏不知怎的忽然觉得心里觉得微微觉得气势一弱,但她原是个好强的,只是问宝如道:「怎地不见你戴过这支钗子?」
宝如道:「是宫里赐下来的,平日里哪里敢戴,好好收着罢了,上头都有宫里记认,不许卖的,不然早就当掉给相公带走了。」
罗氏心里有些羡慕,又拉着让宝如看了一下自己的衣着,宝如看了眼道:「娘眼光自是好的,只是这京里筵宴作兴配色要与季节搭上,娘这一身好是好,只是不合时宜,若是换身素净些的秋香色或是蟹壳青色的素褙子都成,更显出这襦裙来,那八宝香袋、金三事、汗巾子也太多了些,累赘得很,不若只带一个墨绿销金香袋便好,还有这衣服折痕太新了,最好用酒喷一喷,用熨斗烫一烫才好。」
罗氏平日里极是刚愎自用的,原本的确是想让宝如说说意见,然而待到宝如真的说了意见,她又疑心媳妇是故意损她面子,强撑着道:「平日里便是县太爷夫人见着我,也说我穿得有气度,配色好,如何到你这里便这般罗唣,我看挺好了。」
宝如闭口不言,只叫银娘出去赁了顶小小油壁车来,让小荷提了包裹和四色礼,登车出门。
一路迤逦到了一家重檐录顶、碧瓦朱甍的大宅子下了车子,朱红门上钉头磷磷,门前是许多级的玉白台阶,有着一对雄壮石狮子。宝如带着罗氏下了车,在门房里送了礼,又换了两顶轿子由仆妇一路抬进去,罗氏原本还担忧送的礼太轻被别人比下去,又睁大了眼本想看看别人都送些什么,没想到门房收了礼十分恭敬地收了进去又有人引了她们进去,根本没有任何看轻的神色,更看不到别人送的什么礼。她心里松了一口气,想到若是大户人家都是这般,那岂不是每次就送些薄礼,便能白白吃上许多宴席好菜,想来这王府气度果然与众不同。
那软轿都是纱帘,十分透气,正好看外头风景,一路上亭台楼阁、朱楼翠苑,自然是美不胜收,一连进了好几重门,走了约一盏茶功夫,及至进了一个亭厦及四面抄手游廊才停了轿子,请了她们下来,便闻到一阵清香之极的金桂之香,彷如天香一般。只见一个穿着锦帔广袖宫装的中年美妇迎了出来,发髻上高高戴着莲花冠,身后跟着数个一色熟罗洒花宫纱衫裙的丫鬟,个个都十分蹁跹袅娜,那美妇桃靥含春,樱唇轻启道:「是许探花府上的太夫人、夫人么?出来迎接迟了,勿怪勿怪。」
罗氏看到这般丰容靓饰的女子,连忙笑道:「这位必是王妃娘娘了,如何敢劳烦娘娘迎接……今日得见王妃金面,真是老身几世修来的福分!」一边上前就拜,那名美妇忙不迭地侧身还礼道:「不敢当,奴是王妃娘娘身边伺候的尚宫,小姓袁,娘娘正在里头陪着贵妃娘娘说话,无暇亲身迎客,还请老夫人入内一叙。」
罗氏隐隐听到后头有刚下轿的女客们的嗤笑声,脸上涨得通红,改了面孔道:「如此,那还请头前带路了。」却又托大了,只以为这是一个宫女,没想到宝如上前恭敬施礼道:「有劳尚宫大人迎接了。」
袁尚宫抿嘴一笑,伸手引了她们进去穿过一条游廊,来到了一处水面楼阁敞轩上,这楼阁三面临水,十分宽敞,水面荷叶亭亭如盖,荷花盛放,缕缕清香随风送来,又有丝竹清音缓缓放送,远处搭着一个戏台,上头有一班女乐按起银筝檀板,持笛吹箫,引着歌声,从头唱来,又有数个女伎和着音乐长袖回拢,纤腰徐舞。许多的女眷都在那里赏花看戏,明珠翠羽,红裳翠袂,说不尽的风华绮丽。
罗氏在门口便丢了一个丑,进来后便小心看着宝如行事,步步谨慎,看到袁尚宫只是请她们坐下后说了几句客气话,让她们有事只管叫丫鬟伺候,便起身又出去迎客了,罗氏这才发现原来这来回迎客的有几个女官,均是一波波的接进来坐下,而这敞轩上又有一层楼阁,门口有一排宫女内侍肃然侍立,各有执事,自分行列,或有人持扇,或有人捧琴;或捧着书本,或执巾奉盘,或挈如意,皆屏声静气,罗氏不由想起适才那女官所说的贵妃在里头的事,问宝如:「如何不让我们进去拜见贵妃、王妃娘娘?」
她久居乡间,说话习惯高声大气,如今虽已控制音量,却仍是引得周围的女眷看了过来,又有人看了她的打扮,掩口低笑,宝如道:「王妃宴请,一贯都是有品级的诰命夫人,既然是贵妃娘娘在,宫妃不得擅出宫禁,多半是官家也来了王府,自然如今是戒备森严,礼节严禁。一般人当然见不到贵妃、王妃,自然是有传召我们才能进去拜见的,否则也就只好在外头吃吃席面罢了。」
罗氏有些咋舌道:「乡间请客,总要见见主人家的,这京城皇家规矩,又与别个不同。」一边却不由自主地低了声音,心下微微有些自卑起来,缩手缩脚起来,一会儿觉得自己脚上的绣鞋太大了不似别家夫人只在裙边露出翘起的一点玲珑绣花鞋尖,一会儿又觉得自己身上的香包气味太过浓烈,连裙子上的折痕也显得分外触目,她一边努力想遮住那道折痕,一边有些懊悔没有听宝如的劝说。
宝如抿嘴一笑,前世罗氏进京的时候,他们已稍稍站稳脚跟,但邀请宴饮的仍多是些同年、同乡,大多奉承罗氏,之后慢慢许宁的官儿越做越大,宴席也多为身份相当的人邀请,今世罗氏从乡间忽然得到这京城里,第一次赴宴便是这皇家盛宴,自然是一下子被镇住了,哪里还生得出自信来,她十分理解这种感觉,因为前世她一直感觉到自己的格格不入、卑下地位,无论如何做,仿佛都脱离不出那一股市井俗气,无论听到哪里传来笑声或者窃窃私语,便要怀疑是否自己又做错了什么穿错了什么引人嗤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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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从夫愿 卷三 V第13章[0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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