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主请自重 卷三 第三十一章

  他忙摆手打住她的话本子,神秘兮兮道:「你附耳过来。」
  陆霜妤将信将疑把耳朵凑过去,听见他道:「老师要升官了,由四品门下侍郎擢升为三品中书侍郎,正式拜相!」
  她闻言一惊,诧异道:「当真?」
  窦阿章一脸骄傲,仿佛马上就能写出一篇题为《我家老师是宰辅》的文章来,点头道:「自然是真!」
  窦阿章的消息确实不假,没过几日,陆时卿升官的事就从宣政殿一路传到了街头巷尾。
  十五岁高中入仕,二十四岁拜相,陆时卿在长安乃至大周简直活成了一个神话。虽见了面,众人仍称他一声「陆侍郎」,但这一句侍郎的分量,已是今时不同往日。
  在朝堂上下都向陆时卿道贺,面上恭维私下嫉妒的时候,元赐娴却看明白了,这一出恐怕是老皇帝的明升暗降。
  西北的战事早在十来日前,二皇子人头落地的一刹就已大致了结。突厥虽未被全然打垮,却也不过只余些散兵负隅顽抗。回鹘和大周的联军在势头上更胜一筹,彻底击溃敌军只是迟早的事。
  等捷报传到京城,论首功,当然是陆时卿的。
  去年他以一桩和谈,不费一兵一卒成功击退南诏军队,回来后得了金银赏赐。这次,徽宁帝原本也可以只赏些物件的,却不料刚巧碰上他的顶头上司,门下侍中致仕。
  门下侍中是门下省的长官,朝廷掌实权的宰辅之一,作为门下第二把手的陆时卿本就是替补上位的不二人选,再逢论功行赏的时机,擢升更是顺理成章。
  但徽宁帝不给他做这个门下侍中。
  大周历史上,曾有一任皇帝在继位前做过中书省长官,所以后来,中书令一职便没人再敢当,因此常年空缺,而改由中书省第二把手,也就是中书侍郎代行长官之职,总领中书省,成为朝廷宰辅之一。
  但这中书侍郎毕竟是代行职务,在众宰辅里便要略低一等,相较门下侍中而言,只能算是副相。
  也就是说,如果陆时卿继续留在门下省,很可能不久就将登顶主相之位,但如此一「擢升」,便只做了个副相。虽然品级相当,到底还是差了点。
  不过元赐娴不觉得失落。因为在她的梦里,陆时卿最后就是做了没人敢当的中书令。徽宁帝的旨意不过是叫他离那个位置更近了一步。若是老皇帝一直不叫他调迁,她反倒感到奇怪。
  元赐娴有种直觉,虽然这一世,因为她的插手,大周的政局添了许多变数,譬如姜氏提早倒台,譬如朝廷与南诏建立了和亲关系,但历史的洪流却像是冥冥之中自有去向。她能扭转里头小人物的命运,却很难阻止滔滔洪流,泱泱大势所趋。所以,很多她曾以为改变了的东西,其实都还顽固地行走在原先的轨迹。
  陆时卿升官拜相的头一日,恰逢回鹘使节队伍抵达长安。
  元赐娴这才知道,原来当初他前往回鹘,除了与可汗达成盟约外,还有另一桩使命,便是要迎一位回鹘公主回京,促成大周皇室与该公主的姻亲。
  只是他当时急着赶她临盆,跟可汗谈妥了这桩事以后,就赔了个罪,先行动身离开了。
  大周不复往昔强盛,近年来不断积弱,一直只有自家公主送出去和亲的份,这回能迎来一个他国公主,其实是件相当难得的事。
  如今公主和使节抵达长安,陆时卿一则位列宰辅,二则须表此前歉意,因此必须得去接待。
  元赐娴虽知这和亲的事是跟大周皇室的,与陆时卿这个有妇之夫没半根鸡毛关系,却还是不太舒服,亲手给他穿上新官服后,边替他系腰带边感叹:「紫色的官袍果真比深绯色好看,一瞧就很贵气,可惜这就要出去惹别人的眼了。」
  陆时卿一把抓住她摆弄他腰带的手:「说什么胡话。」
  她撇撇嘴,哼他一声:「回来我要仔细查的,你要是少了一根汗毛,肯定就是被人家动掉了。」
  陆时卿笑得无奈,把她扯进怀里:「不放心就跟我一起去。」
  元赐娴闻言一滞,严肃道:「这样不太好吧?」她说完,搁在他腰间的玉指已经非常灵活地弹拨了起来,显然是在家闷久了,手痒得很。
  「有名有份的,为什么不好?」陆时卿一挑眉梢,扬扬下巴,「赶紧去换衣裳。」
  元赐娴不是特别情愿地「哦」了一声,一脸懒得出门的模样,转头就露出了窃笑。
  可是他说叫她一起的,那就别怪她换上最好看的衣裳,去艳压回鹘芳了!
  元赐娴一换就是很久。
  陆时卿知道她闷了整月憋坏了,难得出去望望春透透风,不想坏她兴致,心道最多就是迟到一些,也没什么,就不催她了。
  毕竟在回鹘的事情上,他表现得不积极点,圣人反而放心。
  他闲来无事,起身去瞧孩子。
  卧房里两个摇车并排靠着。陆元姝在睡觉,呼吸非常匀称。陆元臻却醒了,睁着双眼在瞅妹妹。大约是觉得这样平躺着斜瞅太累了,便蹬着个脚,耸着个肩,想把自己翻个身,侧过来看。奈何筋骨还太嫩,力气不够,怎么翻都翻不过来,使劲使得一张小脸通红。
  陆时卿看清他意图,一时觉得好笑,上前一拨,就帮儿子成功翻了个身。
  但陆元臻好像不喜欢,委委屈屈看他一眼,转而又想把自己翻回来。
  真是难搞。
  陆时卿只好再把他拨平了,接着就看他重新回到了先前努力翻身的情状。
  他懂了。儿子是个倔的,喜欢靠自己。
  他好整以暇地站在一边旁观,等他终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自己颠了过去,才伸手把他抱起,低头道:「跟你娘一样是个小祖宗来的,这下满意了?」
  陆元臻有听没有懂,朝他「咯咯」地笑,似乎对他身上这新色的官袍很感兴趣,屁股捱着他的臂弯,小手却攀上了他的衣襟,一阵乱挠。
  陆时卿看了眼自己皱巴巴的衣襟:「你娘刚给整平的。」说着拨开他的小手,然后颠了他一下,示意他安分点。
  哪知陆元臻这就不高兴了,小嘴一瘪,一副马上要哭给他看的样子。
  陆时卿觉得,对女儿能惯,对儿子却不可娇养,面色一暗,大概是「有本事你就哭」的意思。
  然后陆元臻就哭了。却不是用眼睛。
  陆时卿感到一股湿意在臂弯处蔓延开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陆元臻就这样往他手上尿了个通透舒爽。
  「……」
  元赐娴换完衣裳出来,瞧见的就是陆时卿飞似的把孩子丢回了摇车,震惊无比地提着个湿淋淋,淌着水的袖摆。
  她一愣之下反应过来,目不忍视地望着他。再转眼一看摇车里的陆元臻,儿子还在玩命地笑,像是一点不觉得自己酿了什么大祸。
  元赐娴哭笑不得地上前去,叫拾翠和拣枝赶紧照顾孩子,然后挑了陆时卿干净的那只袖子,揪着他往净房扯,一路道:「就这点功夫,你是怎么惹的元臻?」
  她原本自然是想去顾儿子的,毕竟陆时卿都这么大个人了。但一想到他那点洁癖,又不好把他交给两个婢女,所以才亲手把这目瞪口呆的人拉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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