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赐娴到了罔极寺后,询问了寺人韶和公主所在,听说她清修之地是一间单独辟出的庵堂,但每日清早都会在大雄宝殿诵经,便往那处去了。
早在回到长安的第二日,她就进宫面了趟圣,说明自己愿对郑筠既往不咎,希望圣人能够对她网开一面。
老皇帝本就对韶和心有愧疚,再被元赐娴一哄哄得心花怒放,便直夸她大度,答应了此事。只是圣意刚刚下达就收回也不是好看事,便说等到腊月冬至,大赦天下之时再免了韶和的罪。
郑筠应该还不知道这个消息,元赐娴见到她的时候,觉得她眼神都是黯的。她从蒲团上起身,朝她笑了一下:「县主怎么来了。」
一句问话,抑扬顿挫全无,丝毫没有烟火气。
元赐娴也不想跟她玩虚的,见四下无人,便直说道:「我知道不是你做的,圣人答应我了,冬至就将你接回去。」
郑筠面上无波无澜,未见意外之色,只说:「劳烦你,但这里挺好的。」
元赐娴总觉得每次跟郑筠说话都特别压抑,好像在跟个七老八十,看尽了世态炎凉的人打交道一般,闻言不自在地笑了下,转了话头,做了些客套的场面功夫,问了她些许近况。
俩人闲谈了一会儿,忽听殿外传来一阵稳健的脚步声。
元赐娴一回头,就见一身玄衣的郑濯跨进了大雄宝殿的殿门,见到她似乎略有一些意外,继而朝她和郑筠各一颔首,以示招呼。
她今日不过借了郑筠作幌子,实则就是来找郑濯的,方才正愁不知上哪找他,眼下倒是松了口气,面上则讶异道:「六殿下怎也得闲来了罔极寺?」
郑濯微微一笑:「不是得闲,是没办法才来的。」
元赐娴故作恍然大悟状:「瞧我这记性。」完了低头看了眼手里的食盒,「我给贵主带了些早食,既然殿下也在,就一起用吧。」
郑濯似乎与郑筠这个位份比他高的嫡出妹妹并不如何相熟,说话时还不如跟元赐娴单独相处时随便,拘谨道:「不了,你们吃就行。」
郑筠也没说什么客气话。
元赐娴却在吃食里做了手脚,故而不得不暗示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刚好我今日带的是殿下爱吃的山药糕,您就吃一块填填肚子吧。」
郑濯并不爱吃山药糕,就算爱吃什么,也不是元赐娴会知道的。他立刻便明白了究竟,面上却未有表露,笑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伸手来拿糕点,在她眼色暗示下,取走了一块底下粘了字条的,然后慢条斯理地将纸捻藏在了指缝。
与此同时,元赐娴也转头分散郑筠的注意力,与她道:「贵主也拿一块?」
郑筠却并未接过,抬头道:「县主随我去小室用早食吧。」
元赐娴看了郑濯一眼,确信他已得到消息,就跟郑筠去了后边庵堂的小室。
郑筠的步子难得显得有几分急躁,到了焚着沉檀的小室,转身却又恢复了平静,请元赐娴坐后,一言不发。
元赐娴便主动问:「贵主可是有私话要与我讲?」
郑筠笑了一下,问:「县主与我六哥相熟?」
「几面之缘罢了。」
「既然如此,又何必借了我的名头特意来见他?」
元赐娴早料到郑筠就算猜到了她此行的真正目的,也一定是往男女情爱那一面想,故而不会误了大事,闻言笑道:「贵主现在是在替陆侍郎打抱不平吗?」
郑筠没有说话。
元赐娴继续道:「不劳您替他思虑。」她说着指了下跟前的食盒,「这是陆府下人的手艺,您尝尝吧,我先走了,陆侍郎也快下朝来接我了。」
郑筠的眼底露出一抹异色,见她起身告退,很快回神叫住了她:「等等。」
元赐娴回头,眼色疑问,却见她面容惨淡,苦笑了一下,半晌都未出声,最终只是道:「天寒风大,县主慢走。」
她点点头转身走了。郑筠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庵堂门前的小径,叹了口气。她刚刚是想跟元赐娴说,这一次,她一定别再辜负陆时卿,辜负谁都别再辜负陆时卿了。
承蒙这一个「慢」字,元赐娴在前殿等了许久,才等到下朝回来的陆时卿。为免惹人眼,她没再去找郑濯,身边又一个丫鬟也无,当真风中萧瑟了好半天,一钻进陆时卿的马车就抱怨:「圣人拖朝了呀?你怎么这么慢。」
陆时卿想说他已经够快的了,原本下朝后,哪怕不必去紫宸殿随侍徽宁帝,也会被一群想套他近乎的官员围得水泄不通,要不就是碰上几个品阶在他之上的来找茬挑刺。
今天倒好,圣人一说散朝,前脚刚走,他一个转身,后脚就跟着跨出了宣政殿,任后边紫一串,绯一串,青一串的喊他,也当作没听见一般走了。也就是元钰追上来的时候,跟他多说了几句废话。
但他不想告诉她这些,免她得意忘形,便冷冷道:「你以为我很闲?」说罢敲敲跟前的小几,示意她自己看。
元赐娴顺他所指低头一看,发现他笔下密密麻麻都是她瞧不懂的梵文。
哦,这是在给宣氏抄佛经赔罪呢。
她下意识看了眼他的腰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帮你一起抄,反正都是鬼画符,看不出字迹的。」说着就自顾自翻他纸笔,然后照葫芦画瓢地描摹起来。
陆时卿想她闲着也是闲着,起先并未管她,等她画满了一张纸却是忍不住了,皱着眉头道:「你知道梵文也有对称之道吗?」
元赐娴当然不知道了。
陆时卿干脆抽回她手里的笔道:「别描了,我看着心烦。」
元赐娴撇撇嘴:「你也是读书人,怎能剥夺一个人的上进求学之志?我不会,你教我就是了啊!」说完,诱惑道,「手把手的那种教哟……」
这话说的,陆时卿脑袋里都有画面了。
但他今日已向她妥协数次,总想讨点什么回来,便准备吊她一会儿,拒绝道:「有这时辰教你,不如是我自己抄来得快。」说完便继续低头描文了。
元赐娴一时没料到他在玩欲擒故纵的把戏,不高兴地想,理是这个理不错,可所谓男女相处之道,哪是讲理的。两个人一道花三两倍的时辰,去做原本一个人便能很快完成的事,这叫情趣。
她重重哀叹一声,说了句「好吧」,然后挨着车壁,将下巴磕在他桌案前,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眼巴巴地看他运笔。
陆时卿忍耐着冷言旁观了一晌,觉得差不多了,便搁下笔道:「怎么,真想学?」
元赐娴磕了磕下巴。
「可我一般不收学生,除非对方的束修礼足够诚意。」
这束修礼便是入学敬师的礼物酬金。元赐娴若是这下还瞧不出他的计谋,可就枉读了多年兵法了。
哟,原是跟她耍心机,想她亲他一口呀。
她偏不上当,摸摸袖子,掏出个钱袋子来,委屈道:「这是我眼下全部的家当了,你点点,不够的话,等我与阿兄和解了,再问他讨来补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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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主请自重 卷二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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