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神与忧 第十八章

  可是当这条路,太过光明灿烂,太过平坦顺畅,连通天魔树的正确位置,都立有石碑标示,开喜不得不静下心来,思忖是不是个坑,等待他们一头裁入。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哪可能剩下的一二成,就给他们好运撞上了呢?
  若身在上界,她还能哇哈哈自夸说:我乃喜神天尊,自然所有事皆归我管。
  现在人困于魔境,倒霉之事道之不尽、历之不完,这般一帆风顺,就没道理、忒有古怪。
  通天长梯沿着通天魔树而设,一路蛇形蜿蜓,尽头处究竟多远,一眼望之不完。
  通天魔树虽说是树,却更像巨大藤蔓,全株漆黑如墨,纠缠弯绕,形似一个男人蜷蹲于墙角,树间有叶,呈现长矛尖锐样,其中几根凸出,还串着白骨,想来定是企图逃出魔境,失足摔落,误遭尖叶刺死之徒。
  正当开喜略有迟疑,踩上通天长梯的步伐,缓慢了一些些,跑在前方的猋风及破财,早已奔得老远,抵达长梯中段。
  猋风是强逼自己不许回头,怕意志不坚,忍不住重返美人儿身边求收养,故而健步如飞,三阶当一阶在踏。
  破财则是孩子贪玩、又不肯服输,虽不懂猋风为何急奔,他也非要跟猋风拼个输赢。
  她正要叫两人跑慢些,顶头上方已传来两阵惨叫,她抬头望去,前方的通天长梯正迅速消失中!
  猋风与破财脚下阶梯,由实体逐渐淡化,再从淡化完全虚无,两人顿失立足处,直直坠下。
  两阵惨叫,一是猋风,一是破财;猋风唉了好半晌,才想起来自己会飞,赶忙展开獙翅,稳住坠势,本能反应要伸手捞破财——
  蓦地,一道墨色疾电闪过,猋风只觉眼前一黑,差半寸便能横着的小崽子,遭烈风刮走,他连破财一片衣角都没碰到,腹间似遭重重一踏,人又被往下方踩,振翅也飞不高。
  他很快跌至与开喜同等高度,想想捞不着破财,好歹也要捞捞开喜,开喜脚下的阶梯正巧消失不见,身处危险,他继续探出手去一—
  又一道红色疾电乍现,猋风再遭攻击,这次,直接被红色疾电劈回地面,重重嵌地数尺,摔得他头昏眼花。
  恁是头昏眼花,猋风仍没有看错,哪是两道疾电?墨色的是狩夜,红色的是忧歌,一前一后稳稳落地,怀中各自抱着破财和开喜。
  面对同命不同运的人生,猋风仅以一口呕血,表达完强烈不满。
  开喜颇狼心狗肺,无暇去管深陷地石的猋风,此时此刻,心中仅存唯一疑惑,问向横抱她的那家伙:「你早知道就算我们找到通天魔树,也逃不出去,是不?」
  「魔境若是如此容易进出之地,让你说来就来,想走就走,叫本君颜面何在?」忧歌回以一笑,笑容绝非慈善,眼底更无笑意。
  况且,他正与她赌气,气她在亲吻他时,将他当成另一人,又怎可能给她好面色?
  「故意坑我,您就长了本君颜面吗?」她哼他,白眼给得毫不遮掩。
  忧歌并不理她的埋怨,只溢滋道:「看来,先前禁你们的屋牢,不大稳靠,包括看守的魔婢失职,也得给你们换换,三人凑一块,还能商量鬼主意,该拆一拆散,各自关押。」
  开喜当然不愿意,三人组若被拆散,日后想再连块一起逃,难上加难,绝对要反对到底,胡说八道编借口也无妨:「不行!我弟弟半夜会尿床,要我这个姊姊——」
  「我才不会尿床!」破财很严正、非常严正抗议。
  尤其又是在未来徒儿面前(人家并没有答应好吗?),造这种损及尊严的谣言,他怎肯保持沉默?!
  被自己人回驳,开喜立马修改说词:「他半夜不敢自己去茅厕,非要我陪着一起去,若把我们姊弟俩分开,他定会哇哇大哭一夜!」
  「我早就敢自己一个人去茅厕了……」破财前八空铿锵,后五字虚软,因为傻崽子终于看懂大人眼色,那是狠狠一瞪,要他闭嘴之意。
  即便开喜反对,亦撼动不了魔主决心,他心肠如铁,坚不可摧。
  「带个孩子去上茅厕,区区小事,我狩夜叔也会做。」红眸往身侧叔父瞟去,自然取得一记淡淡颔首的符合,等同于宣告了,从这一刻起,看破财的重责,落在狩夜身上。
  有了狩夜这种媲美魔主的牢头,要再成功逃出,绝无可能。
  开喜赶快要想出下一个理由,与之对抗,却见忧歌红眸下瞥,睐了地石间的猋风,突然问她:「他就是美仙?!」你口中软声说非要保护不可的家伙?!如此粗扩的模样,取个娘儿名,什么癖好?!
  「美仙?」谁呀,名字有些熟悉,但一时想不起来哪儿听过。开喜本能摇头:「不是呀,他是黑獙族猋风。」
  开喜绝对不会知道,幸好她是摇头的,否则,猋风将会被一脚再踩进地下千百尺,这辈子,别想再有机会挖出来,直接坑埋。
  不是美仙,一切好谈,忧歌神色稍霁,吩咐随后赶至的魔将:「从哪逃出来,就关回哪里去。」这一句,指的自然是猋风。
  魔将抱拳领命,但首要之务,是把人挖出来先。
  忧歌目光犀利,重新落回她面庞,道:「至于你,老奸巨猾、鬼头鬼脑、带头作乱、满肚子坏水,谁看守你,本君都不放心……」他略顿,故作苦恼沉思,可是眸光清明了然,哪见一丝丝困扰?
  她身为喜神,向来乐观进取到无人能及的地步,旁人见之忧愁的事,落入她眼中,自动扭转成开怀喜事,鲜少机会产生「未雨绸缪」呀「防患未然」此类情操,但现在,光见他这副模样,她不样预感满到溢出来!
  她警戒看着他,像只遇见猫儿的老鼠,尤其当猫儿嘴角慢慢漾开微笑,老鼠甚至忍不住想小退半步,可惜人还被他抱在怀里,无法付诸行动。
  「只好由本君亲自来了。」
  她的新屋,堂堂魔境之主的寝房。
  是有多担心她再潜逃出魔镜,非得把她困在眼皮子底下,密密监看?
  劳驾魔主亲力监禁,未免牛刀小用了点。
  既是监禁,找根拄子,将她五花大绑也合情合理,再不,腾出一小处空位,把缚绑死死的她,随手一
  抛,在她挨饿受冻,亦不失为凌虐之好招。
  但像现在这样,她是万万不能接受。
  美男横卧水玉圆形大床,床面清澈如水,倒映他单手支颐,墨发漫溢而下的好看模样。
  发丝滑过松敞的红裳襟口,襟口下,风光无限魅人。
  另一只手,慵懒搁于胸前那处空床位,食指轻轻敲击,宛如正弹奏一支无声瑟曲,闲眼撩拔着。
  这不该是犯人能享的福祉。
  如果这是一种拷问手段,她只能说,魔境这招,高,忒高呀!
  不动用一鞭一刀,逼人流尽鼻血而亡啊!
  「美仙究竟是谁?」托腮的美男子一开口,便是这问题。
  这已是她从他口中,第二次听见「美仙」之名。
  她心想:我明明不认识啥美仙丑仙的,你何苦一直追问我美仙是谁?我才想问问你,美仙是你哪一房魔妾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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