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有德重新低头细瞧奏折,又将方才那句复述了一遍:「……先太子已于两年前亡故,所遗唯一子嗣名泽……」
萧慎猛的坐了起来,他是久病之身,太过迅猛的起身便觉一阵头晕目眩,额头冒冷汗。但比起这些身体的不适,让他更为难以接受的是心理受到的猛烈撞击。
他曾经以为,哪怕两兄弟反目成仇,萧和远在边陲日日遥望帝京,满心恶毒的咒骂不甘,都至少证明他当初抢皇位抢的物有所值,一点也不亏。
可是——萧和去了!
悄无声息的去了!
萧慎还记得当年,在萧和的太子册封大典上,他第一次向着亲兄长下跪。
皇权是多么奇怪的东西,它能让原本平起平坐的手足霎那间分出了尊卑来。
正是那一跪促使他认清了兄弟俩原本平等的地位此后已经是天上地下。哪怕萧和忙不迭的将他扶了起来,嘴里还道:「阿弟,你我兄弟哪用得着多礼?」
那时候萧慎便想,这话多假!
反正萧和并不是要下跪的那一个,他当然可以轻飘飘讲出这话来。
一个人若要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另外一个人,很容易便产生疑邻盗斧般的效果来。
此后萧和的宽厚忍让包容皆是故做大方贤明……做兄长的愈退让,做弟弟的便攻击的越厉害,简直无所不用其极。攻击的越厉害,萧慎越能为自己的攻击找到诸多借口。
也许他下意识的心中发虚,唯有替自己找到冠冕堂皇的借口,才能更为有力的攻击下去……
可是现在,那个人去了!
皇家的兄弟叔侄与市井小民家中的截然不同。
萧泽被楚君钺一路护着到达上京城中,已到了十一月。他们一路之上倒是有惊无险,萧泽扮做了楚君钺的护卫,在各地官员还未回过神来之时,已经从他们辖下而过。
孙渔传信到底晚了一步。
及止皇长孙进了京,诸王才知,虽纷纷诧异不平,到底如今在萧慎的地盘上,但有小动作也不敢太过放肆。
萧泽与萧慎叔侄俩第一次见面,比起诸王家舌灿莲花急欲表现的世子们,萧泽的表现可谓不卑不亢的平静,既不曾激动亦不曾急着上前与今上联络感情,相反的,他还有几分忧伤。
离开四合的时候,先太子妃身体便不行了,又是那般匆忙的情况,萧泽打小孝顺,他每常一想亲母便觉心如刀绞。
恰萧慎是个生性多疑的人,假若被萧泽恭维谄媚,如诸王世子一般,哪怕是情势逼人他不得不将皇位传给萧泽,可是内心深处总归是不会有几分真心喜欢这个侄子的。
偏萧泽的态度倒让他心中愈加有几分怀念皇兄萧和,爱屋及乌,连同性格里有几分与萧和相似的萧泽也让他打心底里生出亲近之心来。
早些年因为二兄相争而连年节之时也不肯进宫请安的长公主萧淑听闻萧泽回来,也直接闯到了宫里来。待听得萧和早已过世,萧淑禁不住抱着萧泽放声痛哭一番,倒引的萧泽也忍不住掉泪,又被长公主追问萧和生前,事无巨细。
提起这些,萧泽却又恢复了平静。
他在边陲生活太久,对那个辽远高阔的地方比之上京城还要熟悉留恋,况萧和性情温厚,教育长子也以品性敦厚为要,那种哪怕在病中亦从容的态度其实对萧泽影响极深。
愈发是这种情况下,他反倒讲的愈加平缓,话语之中全无怨怼之意,只有萧家在四合每日的衣食起居,拣轻松的来讲。
长公主萧淑是女子,本就心细,萧泽讲的越平静,她心中越加酸楚,哭的也越加凶。哭完了再问,问几句又哭,最后弄的萧泽手足无措,既不敢不回答又不敢回答,生怕他讲了下句,长公主又哭起来。
萧慎见此,也是伤感不已。
待得接风宴罢,诸王哪怕不忿,但见今上摆出十分郑重的态度来,拖着病体全程出场,足可见对这位侄子的重视程度来。
诸王世子本来皆心气高,自为大家平等,都有机会荣登大宝,哪知道天降萧泽,又被当场封为秦王,不止是亲缘关系,便是品级亦比诸王世子高,俱是年轻气盛之辈,宴席之上便以切磋为名,要与新晋秦王论个高下。
——秦王当场揍趴下了三名世子,总算平息了这场较量。
又有与诸王交好的臣子以敬酒为名,对萧泽进行了当场考核,结果发现他读的书一点不比诸王世子少,且因为自小在底层生活,世情练达,反倒比诸王世子更少几分浮夸,多几分务实。
萧泽顺利通过朝中臣子的考核,从内心深处感谢先太子身边一帮纯臣。
他有今日,除了先太子悉心教导之外,袭韦洛三位也算得半师,时有请教学问之事,容绍更是文武倾囊而授。
诸王与今上的心思若说有共通之处,那便是对萧泽的能力有所怀疑,又盼着秦王殿下是个不成材的,最好被接了来也难当大任,最后不得不从诸世子之中择一人而立。
因此诸王世子挑战的时候,这些藩王是乐见其成的。
朝臣们考校秦王之时,更是难抑心中兴奋之色。
按说秦王殿下是在苦寒之地长大,又已务农为要,要么是个怯懦的上不了台面的农夫,要么就是个粗鄙的只会几手功夫识几个字的少年,可眼前少年不卑不亢,应对如流,丝毫不见惧意,哪怕面容不及诸王世子细白,可经过生活磨炼出来的从容却是骗不了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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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窝市井 卷三 V第79章[0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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