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旌笙执茶盏的手微微一颤,滚烫的茶水溅到他的手背上,他仿佛也觉不出痛,茶盏在他手里,好似下一秒就要被他给捏碎了般。
了明禅师把茶盏从他手里挪出来,「殿下何以至此啊。」
他语意悠长,话里的深意,他知,卫旌笙亦知。
卫旌笙低着头,老僧入定般久久不语,了明禅师也不再开口,只静静地饮一口茶。
「大师……我如今,可是在梦中吗?」卫旌笙的声音极低,似乎并不想这个问题被地方听见。是以话一出口,他就自嘲地笑道,「大师不必回答我,就算是梦,我也认了。」
了明禅师道:「长梦一生,悲欢几何。过往种种皆如浮尘过境,殿下,你还是不能放下吗?」
卫旌笙紧紧攒着拳,「这个问题,我记得大师曾问过我。旌笙的答案,与当时无异。」
了明禅师眼前浮起淡淡的雾气,他呢喃道:「我与殿下,这是第四次相见。」
卫旌笙笑:「是。只是前三次,大师见我时,我总是狼狈得很,叫大师见笑了。」
「殿下哪里的话,殿下,是至情至性之人。」了明禅师也笑。
他记得与卫旌笙第一次见时,卫旌笙还是个十七岁的少年,随陛下祭祀后,避开人群来到他的禅房,恭恭敬敬地问他,是否相信鬼魂夺舍之事?若真有此事,身体的主人又是否有重新夺回自己身体的可能。
当时了明只觉得这七殿下问的问题奇怪的很,更何况他从未听过这等奇闻异事,只以为这是年轻郎君的奇思妙想,故而不曾太过在意。
卫旌笙也没有深究,与他闲说了几句,便下山去了。
此后数年,他听来寺中的香客说起过,七殿下卫旌笙少年英才,很受陛下重用,小小年纪,就敢自荐使节,深入辽帮,面对那些个蛮子丝毫无惧,不费一兵一卒,全凭他那三寸不烂之舌,为大昌带来三十年的停战协议,陛下圣心大约,敕封他为裕王,食邑千户。
就连他寺中的小沙弥都知道,裕王殿下面若冠玉,府中又清静,每每骑马出行,不知要引多少小娘子垂眼。
陛下曾多次言笑着要为这个儿子寻一位才貌双全的正妃主持中馈,只是裕王却总是推拒,总说自己不急于此,惹得陛下又好气又好笑。
那年的大昌裕王,原是何等耀眼的少年郎君。
直到那一天,一切都变了。
了明恍惚记得,那天的风又吹得急,雨又下个没完,了明站在回廊下,看着屋外的瓢泼大雨,心里莫名一阵慌乱。
有小沙弥急急地来寻他,说裕王冒雨上山。他一惊,急匆匆地往外走,才走了几步,就见到裕王冲进了他这儿。
他未披雨具,此刻已湿透了,整个人都在往下滴水,了明怕他受凉,便遣小沙弥去取干净的衣裳来为他稍作替换。
小沙弥刚走,裕王就跪在了地上,了明赶忙想去扶他起来,却发现他像是被抽去了浑身的力气。
「大师,我总听说,您是得道高僧,那么,您一定会有办法的对吧。」
他牢牢地抓着了明的胳膊,像是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眼里希翼与恐惧交织,了明只好对他道,「殿下请讲,贫僧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裕王连连点头,他开始喋喋不休地与他说他与一个游魂的故事。
他说,从他十五岁出宫建府起,他就能看见一个游魂了,这么多年,那游魂始终陪在他身边。
他说,她陪他,从微末皇子到手握实权的亲王,可他总觉得在她面前,他还是那个一无所有的卫旌笙,他有的,至始至终,就只有她一个。
他说,他这些年暗地里寻了许多方士,他不敢轻举妄动,他要为她找出一个万全的法子,让她回到自己的身体中。可是没能等到这一天,那个夺了她身体的女子出了意外丢了性命,然后,他看着那个游魂生生在他眼前越变越浅,逐渐趋于虚无。
「我一直在等,我拼了命地喊她,她说过,会一直陪着我的,可是大师,我怎么就找不见她了呢?」
卫旌笙茫然地问:「大师,她到哪里去了?」
了明听他前时种种说辞,已是大为震惊,只是卫旌笙说来字字泣血,叫他不得不信。他组织了一下措辞,与卫旌笙道,「殿下,那人,已经没了。」
「没了,什么没了?她一个时辰前还好好地在我面前,怎么可能没了?」卫旌笙揪着了明的衣领,复又放开,了明来不及阻止,只得见他在他面前重重地叩了个头,「大师,求您想想办法,您不是得道高僧吗?您一定会有办法的是不是!她,她什么都没有做错,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
了明心怀不忍地撇过头去,他想,裕王一定不知道,他此刻是什么样的。
他像是一个被摔打了千万遍的陶瓷娃娃,像是个被抢走最心爱玩具的幼童,像是痛失最后一滴水的荒漠行人。了明即将说的话,似乎已是他最后的希望。
「殿下,此事太过荒诞,非人力所能更改,还望殿下……节哀。」
卫旌笙嗤笑一声,「什么节哀,大师你在说什么,大师没有办法,那么天底下总会有个有办法的人!」
他甩袖而去,了明只觉,他背影寂寥。
了明莫名觉得,这人此生,恐怕再难得笑颜了。
他所料不错,卫旌笙此后多年,简直像是变了一个人,他从前虽待下严厉,却不至于像后来那样雷厉风行,人前人后都是铁面一张,了明看着他在那个雨夜把过往埋葬,从此走上一条鲜血与尸骨铺就的道路。
先帝去后,太子昶霖即位,改国号为宣庆,宣庆三年,卫昶霖病逝,膝下无子,淮王卫蔺沣谋反,为卫旌笙所擒,杀之。
就在众人都以为卫旌笙要做上那个尊位的时候,卫旌笙却从皇室中选了六王幼子继位,自己反而退一步,成了摄政王。帝王年幼,卫旌笙辅政,自此天下权柄皆在一人之手,是以一人之下、千万人之上。
他是无冕的君王,无人知晓,他夜夜难以入眠,总一人坐在床头,轻声喊着一个名字,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百转千回。
了明最后一次见他时,昔日的少年王侯也已三十多岁,了明奉旨前来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眼前的男人一头华发,瘦得厉害,眼下一片黑青,再不复往日风华。他撑着身子做起来时,了明甚至怀疑自己眼前的该是具活骷髅!
「大师,这些年,我一次都没梦见过她。」他是人人畏惧的摄政王殿下,此时说话时,却带了浓浓的委屈,「她不会想我吗,怎么,一次都不来看看我?」
他没等他回答,似乎这一回,他只是想找个知道些旧事的人说说话,他道:「她最重家人,这些年,我把她的家人护得很好。她兄长前些日子被我贬去江南做总兵,等我死后,自会被迎回京里得到重用。」
「她于我说,想有一日天下安泰,到那时,天高海阔,她无论去哪儿都不必担忧。这些,我也做到了。」
了明回想这些年,卫旌笙虽遭天下人非议贪恋权柄狼子野心,但平心而论,如今朝局安稳,百姓安居乐业,未尝没有他的功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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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闺秀好招摇 上 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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