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逼造反 卷二 V第三十八章[11.22]

  城门口虽有锦衣卫,但这些人都未曾瞧见过张诚的真面目,也只酒楼里那个伙计瞧见过,京中四个城门,到底张诚从哪个城门时出去,也不得而知,便只经那伙计口述,画了张诚画像,由锦衣卫拿着在四城门口守着。
  那画师既不曾见过张诚,便按着一般读书人的模样来画,斯文男子,面目清秀,头戴儒冠身着长袍,哪知道张诚一夜惊慌,胡茬早出来老高,又故意将头发弄散下来几绺,头上包着个半旧的布巾子,连身上半旧的布短打一起从卖菜的老伯那里买来,裤脚都沾着泥点子,与画中形象相差太远,一早被放行。
  京城数百万人口,死个把书生富户,也算不得奇怪,况上面有意封锁这些消息,只官场中人知悉,寻常百姓并不能窥见皇权治国背后的冰冷血腥与无情。
  唯相府三位主子私下里谈起来,相国大人对今上敛财的手段颇有几分嘲意:「从前倒看不出来,那就是个揽钱的篓子……」
  薛寒云已在京郊大营数月,对司马策重视军中饷银发放,粮草军械储备有着切身-体会,忍不住迟疑道:「我瞧着……圣上自登基至今,倒在军中清理出不少蛀虫,大肆整顿军备,粮草军械俸银已按时发放。」
  武德帝晚年,大约是人上了年纪,帝王也生出了懈怠之心,执政便宽容了许多,朝中军中有人贪渎,有时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此军中粮草供给并不能按时发放。
  譬如罗老将军门下三子边关粮草发放,每年也要仰赖柳厚另行关照。
  薛寒云年后进了京郊大营,他头一次去军械库,便被震住。
  军械库里一半武器铠甲尚能使用,另一半却多是锈蚀烂了的陈年旧货,但库藏薄子上记着的却是全新武械……
  后来数月,司马策雷霆整治军备,从内心来讲,他觉得今上此举很是英明。
  有出就要有入,国库之银,自然只能取之于民,薛寒云觉得,承宗帝此举无可厚非。
  「可他搂钱的法子却有些过苛了。」柳明月柔声反驳:「这只是太平年间,倘或遇上灾年,百姓本就困顿,税赋再重,要是连口饭都吃不上,灾民还不起来?」
  她自接手打理相国府产业,也与外面掌柜及庄头见过了面,再加上身边新添了一个金铃,多说些百姓生活,再非过去不知世情的天真小姐,如今说起来,也能想到平民百姓之疾苦,虽不能切身感受,到底也算知闻。
  她心里本来便不喜司马策,依着他的施政手腕,便只管往悲观的一面去想,因此夫妻所想,完全背道而驰。
  柳相辅佐太上皇多年,于治理天下最有发言权,此时也不禁摇头:「圣上听信周行榕这等短视小人,打压商人,无异于杀鸡取卵。商人虽不事生产,但南北贩货,千里奔波,风餐露宿,输送天下百物,令得银钱货物流通,就好比国家血脉,给国家经济带来活力,这般打压,令得商人破产,或者缩手缩脚,不再放胆去贩运,长此以往,这国家货运银钱流动,定会变做一潭死水……」
  银钱货物,只有流通起来,才能带动小民得利,若是全部收进了国库,不再流通,不过是死物而已。
  虽历来士农工商,商人排在最后,身份低下,但柳厚年轻时候颇吃过些苦头,也曾在市井间卖过字画糊口,因此他对商人从不曾抱有恶感。
  大多数商人只是寻常百姓,信奉和气生财,只规矩赚养家糊口的银子,有个别恶商敢横行乡里的,背后也多有靠山。
  朝廷若打压商人,打压的只能是这帮规矩做生意的商人,真正的恶商有人庇护,自然伤不了分毫。
  说起来,这本与个人经历有关。
  周行榕未考中之前,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日常进项全靠妻子纪氏与母亲刘氏纺布绣花贩卖所得。他自有一股读书人的傲气,高人一等,被乡邻讥笑,道他身为堂堂男儿,不但不能养活妻母,还要连累妻母过苦日子,算什么男人?
  那乡邻经商,有时悯其妻母辛苦,收纪氏与刘氏所织的布匹及所绣之物,价格上便要高出几文。他不过是看不惯大男人被家中妇人养活,才有此论。认真说起来,这乡邻其实多年也算照顾周行榕妻母,与周行榕也算有襄助之恩,哪知道遇上心胸狭隘的周行榕,不但记恨了他,连天下商人都记恨在胸。
  周行榕中了秀才之后,与一干好友诗文唱和,互相请宴,某次轮到他请客,原想着赊一桌酒席,酒楼老板却不肯,又将他好一顿讽刺,只道他穷酸秀才,竟然也学阔人家子弟好风雅云云。
  附近乡邻皆知周家婆媳养着周行榕,就跟捧着文曲星下凡一般,不但衣食照顾十分周到,便是言语上也不肯稍事违逆,倒养成了周行榕在家一言九鼎,出门傲视朋侪的书生脾气。
  这酒楼老板早见识过周行榕以读书人自居,瞧不起商人的嘴脸,如今逮着机会,极尽讽刺之能事,倒闹的周行榕呛了一鼻子灰,数月未曾出门。
  此后他考中举人进士,及止做了探花郎,终于有机会报当年被辱之仇……
  周行榕不知道自己这旧恨心结,此后影响到了大启国运,只管踽踽独行在仕途这条道上。更不知他此刻已沦为京中百官茶余饭后谈资。更有相国府翁婿,夫妻,三人团团而座的家庭座谈会,因为他提起的加重赋税而引起了不同意见。
  薛寒云坚持认为加一成税赋原本出发点是好的,只是在执行的过程之中,难免因为下面的人执行力度的原因,而出现各种偏差。
  柳明月却道加重税赋,加重百姓负担,包括从民间挑选良家子进宫,再加上如今锦衣卫随意处决人命,这等铁腕政策本身就不是仁君所为,将来如何,还不一定。
  薛寒云原与她力证承宗帝的英明之处,到得后来柳明月提起锦衣卫,这才沉默了下来。
  张诚惶惶如丧家之犬逃出城去,是薛寒云亲眼所见,纵是承宗帝英明了九次,这一次他也说不出赞同的话来。
  锦衣卫越权随意处决人命,直接听命于皇帝,现如今还只能对品级低的官吏或者寻常百姓下手,如今还算有所制衡,若有一日不管品级,连朝是重臣也敢拘禁审问,高高凌驾于六部之上,那种场面,想象便令人不寒而栗。
  薛寒云是聪明人,正因为想到了这一点,才沉默了下来。
  但纵然如此,也不能抹煞了承宗帝大力整顿军备的决策的英明性。帝心如何,他委实揣测不到。
  柳明月见他沉默,深知并非自己的言论压倒了薛寒云,说服了薛寒云,他只是保留了自己的想法。从很早以前,她便知道,薛寒云是个固执的人。
  柳厚见得小夫妻为了政事争论,只觉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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