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带刀入洞房 第五章

  「穆大掌翼真拿我当犯人审,我可不乐意啦。」假咳两声清清喉咙,他嘿嘿笑。「你过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大道通天,咱俩各走一边,谁也犯不到谁。告辞了!」走为上策!
  「等等——」穆开微见他飞身没入夜中,起脚便追。
  她是卯足劲儿了,但山林中多有遮蔽,黑三轻功又属上乘,才几下已不见对方踪迹,她能依凭的仅剩那股越来越淡的气味。
  推敲他先前说的话,他说天朝帝京住得颇惯,没想挪窝,那么最终他必是要回城里。
  定下心,她提气往城里赶回,沿途追寻那抹气味,已淡到似有若无。
  入城,气味更稀微了,宵禁的城中又落小雪,她在纵横如棋盘的大街小巷中奔着、寻着、分辨着,在最后的一缕辛凉散去前,她人正处在某户富贵人家的后院高墙外。
  尽管无法证明什么,她仍沿着高墙绕到宅子前方, 抬眼望向大门上高悬的精雕木匾,上头以庄重的隶书字体刻着三个字——
  康王府。
  将已无黏性的薄皮面具丢入火盆中,炭火迅速吞噬,那张以特殊草汁凝固制成之物眨眼间化作灰烬。
  密室角落的脸盆架上备着清水,他也不怕冻,往莫名发烫的脸上泼洗好几把。
  右手触到脸皮,五指和掌心冒出阵阵热气,跟某个姑娘十指紧扣的那种异样热度仍残留着,一时间也分辨不清,到底是脸上较烫抑或掌心更烫。
  埋在左胸里的那颗心跳得也太过用力,撞得胸骨都痛了,他下意识揉了揉,抓来架上巾子胡乱拭去满头满脸的水珠子。
  在密室里换下夜行装,他从暗道回到寝房,拉了机括,那道被装饰成古玩架的墙门甫滑开,老忠仆的身影就候在那儿,见到他,一双灰眉几要掀翻——
  「爷,您、您挨揍啦?!」
  「呃……」他摸摸还在疼的挺鼻。
  老忠仆怒了。「哪个不长眼的敢揍您?咱替您把他给办罗!」
  不待身为爷的男子发话,冷笑声已先传至,一位女长者慢条斯理地步进内寝间,边冷哼道:「那个所谓‘不长眼的’既然揍得到他,你这老家伙凭那三脚猫的粗浅功夫就想把对方给办罗,可能吗?」
  老忠仆老脸泛红,双目腾着火。「那、那……那你去啊!你本事,你去啊!」
  「凭啥儿要我去?他被揍了,揍得好啊,是他技不如人,合该吃点苦头。」
  见老忠仆和女长者又要对着干,男人赶紧抢回发语权,豁了出去——
  「谁都不准动那人!她要揍我,我受着便是,是我欠她的,我甘愿至极,所以谁都不许……不许动她!」
  静极。
  女长者慢悠悠挑起一道眉,一脸了然于胸的模样。
  老忠仆缓慢且郑重地点点头,这会儿灰眉不倒竖了,服贴得很,他自言自语般喃着。「唔……原来爷是被那家的姑娘给揍了呀……」
  今夜刚得了一个江湖浑号的「黑三爷」再次用力抹了把脸,无奈热气藏在肤底,抹都抹不掉。
  五日后。
  宝华寺一年一度的礼佛大典郑重开锣,老方丈圆德大师将连着三日亲自讲经,每日午前各安排一个时辰,在寺中大雄宝殿前的广院开讲。
  据闻圆德大师出生即带佛性,五岁便得师父赐法号,正式剃度入空门,年轻时亦曾千里跋涉至西天求取经文,之后译经无数、潜心学佛,可谓整个天朝中对佛学最为通达之人。
  如今圆德大师年事已高,虽仍挂着方丈的头衔,寺中的事务实已交到弟子们手中,此回连三日讲经是他最后一次公开露脸对百姓们传法,消息传了开,虔诚信众们岂能错过,一早天方透亮,往宝华寺的山道上已见蜂拥而至的人潮。
  要查宝华寺这座受皇家青睐的佛门圣地,要动圆德大师这尊百姓们眼中的「大佛」与寺中一干僧众,穆开微深以为要嘛静伏不动,真要出手,定要一击中的,既要招惹,就惹他个彻底。
  晨钟一声声敲响,在山林间回荡。
  太后銮驾由随行侍卫与宫人开道浩浩荡荡上宝华寺,一道懿旨降下,免了沿途百姓们朝皇家仪仗行跪拜之礼,旨中还道,今次同为礼佛信众,上山进寺只跪拜菩萨大佛,无须再跪拜谁。
  圆德大师偕众位弟子亲迎太后一行人入正殿,并在各项庄重的礼敬仪式以及最受百姓们期待的讲经课结束后,又在正殿旁的讲经堂内为皇家的贵人们私下解了一段经文……是「贵人们」无误,今儿个陪在太后身边的除了贴身伺候的宫人宫女,随銮驾上山礼佛的还有一位康王爷。
  康王傅瑾熙,年二十有五,当朝圣上兴昱帝是他的嫡亲伯父,天朝中地位最为尊贵的女子是他的圣母皇太后奶奶。
  然,康王出身虽尊贵,却在年岁甚小时便失怙恃。
  据闻,康老王爷与老王妃当年带着身染怪病的八岁独子出外求医,在途中遭三川口的河寇劫掠袭击,船只被拖进川底满布锐石的激流中,最终命丧河底。
  消息传回帝京,兴昱帝与太后既怒又悲,管着三川口一带的地方文武官全遭降职处分,朝廷更是从中央直接派兵遣将剿灭河寇。
  当时迟迟未寻获康王世子傅瑾熙的遗体,以为准是凶多吉少了,八岁的小世子却在失踪将近一年后,重新返回天朝帝京,身边仅有一名年过四十的壮年忠仆和一位老妇陪着。
  圆德大师今日初会这位十七年前大难不死的康王爷,说聊到最后,竟生出相见恨晚之情。
  本是由他主持讲经,未料康王爷就他所论的疏义陆续提出问题,如此一来一往,有来有往,从《阿含经》的「有」论到唯识经典的「心有境空」,之后又说到《般若经》里的「心、境俱空」,说得不可开交,根本是把太后这位「主角儿」抛在一旁了,直到一名高阶宫女安静且迅速地步进讲经堂,凑脸附在太后耳畔密语,圆德大师才察觉到自己的疏忽。
  庆幸的是,太后似乎不以为意,一直是嘴角含笑地聆听着,但,那张略显福态的和善面容却在听到宫女的禀报时,边听边拧高眉峰。
  圆德大师这边自然是止住与康王爷的论经辨证,他不由得瞥向堂下五位盘坐在蒲团上陪同讲经的弟子,目光透出疑惑。
  原本该有七位才是,随在他身边多年的、他引以为傲的得意弟子们,由他赐法号,全是「观」字辈里的人才。
  如今他已垂垂老去,寺内寺外的要务尽交于他们之手,这七人号称「宝华寺七观」,可今日这般重要的场合,一早到现下却只见得五个。为何?
  此刻听完宫女的话,太后沉着声道:「兹事体大,让那‘六扇门’的进来给哀家说个清楚。」
  「奴婢遵旨。」宫女屈膝一福,随即退出讲经堂。
  「太后奶奶,发生什么事了?」年轻王爷啜着寺中僧人特意备在一旁矮几上的香茗润润喉,一手离开抱在怀中的小暖炉,探去轻轻握了握祖母攥紧的五指,柔声询问时,面上露出忧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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